第5章 第 5 章

镇是普通小镇,人口不过十万出头。村是徘徊温饱线的村,滋养着混乱的温床。

由金钱堆砌出来的村长占据高点,半百老头只瞧得见钱,他命人拉板车去镇上接回来十年前跟野男人跑了,花光积蓄又灰溜溜回来的小女儿。

在他们村里,未婚先孕的人生下的孩子都叫野种,不能上户口,严禁入祖坟。

所以那九岁的野种没姓,就光他妈看电视剧随便用的化名,倒是叫着朗朗上口。

说话间,穿花袄的妇女吐了嘴里瓜子,黑白外壳掉在石砖地,滚满圈尘土:“好像是怀安呗。”她讲话有着浓厚嗓音,地域方言混杂大舌头听得人刺耳,配合言语里的鄙夷让人生厌。

又是瓜子皮落地。

“小野种像谁?总不能随他长得跟他姥爷一样的妈,”妇女吃吃笑,朝同村女人挤眉弄眼,视线始终紧盯闭合的门,“奇了怪,这都三四天也不让她儿出来,该不会又......”

她的猜测未落地,那边的铜门裂开条黑缝,尚未等她们俩反应,哗啦一盆子洗菜水泼到脚边,飞溅的泥点犹如盘踞的乌蛇,而罪魁祸首单手拎盆,眼神似笑非笑。

“我说大中午怎么听到鸡叫,看清是隔壁笼子没扎严,跑出来个,”她话音停顿,视线上下打量又轻蔑一笑,“嗤。”

字没说完,脑补比说完更有杀伤力。

后者也不是任由奚落的样,她攥在手里的瓜子呼地掷到铜门前:“你这疯娘们!被男人玩够扔了就在家里撒气!不要脸!”

身边人忙拉架:“你竟然敢跟她吵,不怕同村的挤兑,快走吧!”花袄女人脸一变,她难以下咽这气,愤恨抬手拍打裤腿,像是要将其当做对方娇艳五官,就差捣成烂泥。

“就这样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被人家当成玩意儿玩腻了就扔,真以为能做姑奶、少奶奶的也不嫌害臊,骚狐狸精!”

她语速快,被人拉走就捕捉个尾音。

厚重铜门甩上带起尘土,呛得跪在后面的小身影止不住咳嗽,腔调细细小小,甚至不敢用力咳,生满冻疮的稚嫩手背早已被冻得瞧不出原本颜色,红得如流淌的蜡油。

他不敢抬头,肩膀更垂,本就瘦弱的背就剩芝麻大,身体撑不起来棉袄,宽大袖口露出细似麻秸秆的胳膊。

“你听到了,这里是怎么评价我。”

纵使在山村女人仍穿貂戴金,款式俗气的首饰衬得她那张已有岁月痕迹的脸充斥几分另类的枯败,她伸手,指甲恶狠狠扎来。

“要不是你长得那么痴呆,谈崩了抚养费我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

穿戴甲扎向皮肤极痛,由点逐渐扩散成面,更何况表层镶嵌复杂花纹,疼得小身影畏惧低头,紧咬牙关呼吸只敢喘到一半,动静憋得胸口不断起伏,耳鸣阵阵声涛,像知道母亲厌恶他讲话,他不吭,沉默受着。

孩子五岁了,还是六岁?

由于额前刘海过长,一时难以揣测他真是年龄,手撑在地,免得被母亲大力推搡歪倒在旁边的雨水沟渠里。

“在吵什么……还要人困觉么……”

没多时,东屋里传来沙哑呵斥,带有老烟枪的咳嗽与后吞气,混合徒有其表的水泥屋子,享乐惯的女人突然暴怒,手猛攥紧成拳,一下下锤到孩子后背,直到将人打得向前趴,她反手扯住因营养不良,导致枯黄的孩子的发丝。

“都是因为你抢不过正房的狗崽子!你有资格委屈,被那群狗东西看笑话,还哭!!给我闭嘴!”

女人压低嗓音,她腕部一再用力,疼得孩子无助咧开嘴,露出尚未长完全的乳牙。

孩子不敢挣扎,一味顺着女人力度,血液不断冲向头顶,多日饥饿下,孩子连翻身趴地上都成为奢望,泪如断线的珠子,纵使没力气出声,他小口小口喘气。

碎发凌乱,挡住孩子的眼睛,还没巴掌大的小脸脏得几乎瞧不见原本肤色,泪冲刷出两道细细痕迹没入耳后。

他断续呻吟,气息微弱,险些背过气。

“真是小杂种!”女人松手,吹掉绕在指缝的发丝,她直起腰,头也不回往堂屋走。

那身貂皮大衣出现在老旧山村,单是村口老太的吐沫星子就能将人淹死,女人早已预料到这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抱着手机,就想再钓个富二代。

村里的气温本就比城市低了四五度。

孩子的棉袄是用破柳絮做的,刚开始挺暖和,越往后越感觉不防风,寒气顺手腕骨头与脖颈往身体里钻,孩子冷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整个儿匍匐在地,瘦得险些滚到旁侧雨水渠。

他困,还不敢睡,虽然女人喜怒无常打骂他,但孩子觉得她应该不会在他清醒时连人带包丢到门外。

毕竟,他九岁了,能认路。

就算扔再远,也可以摸回来。

孩子用小手慢慢揉头皮,因方才剧烈扯动,连带整个脑袋火辣辣地疼,在此影响下冻僵硬的身体竟有些温温热。

只是他这边安静不到三秒时间,堂屋里传来爆发性争吵,锅碗瓢盆打砸动静旗鼓震天,吓得孩子移开手,踉跄往旁侧跪行,可不等他藏身,女人高跟鞋跺地,每一次落脚孩子都会抖三抖。

“小杂碎,看什么看!这么喜欢看你妈笑话!”

孩子嘴唇发颤,因整天滴水未进,表面已经出现干裂、卷皮,他好像觉察女人接下来的行动,笨拙地护住小腹,后背弓成瘦瘦的虾米的形状,孩子人小力微,仅此一种保护自己方式。

女人瞧见孩子的狼狈,静默片刻,反而勾起嘴角微笑:“怀安是饿了吗?怎么捂住肚子呀。”她声音刻意伪装出来甜腻,带着淬毒的恨意,拽来早已凉透、凝结成块的米粥。

她端着碗,居高临下端详肩膀不住瑟缩的怀安:先前绸缎般的发杂乱如枯草,总是带笑的眼睛涣散,柳絮袄破烂,仅一双不合脚的凉拖掉在不远处,沾满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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