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吃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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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老道长恳谈一番,祝青臣连日来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那可真是位老神仙。

祝青臣坐在回宫的马车里,怀里抱着李钺的帝王礼服。

他低着头,食指描摹着礼服上的金线祥云。

旁人都不信他,只有老道长道行高深,一眼看破。

虽然努力克制,但祝青臣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就知道,他的感觉没有错,李钺肯定在他身边。

马车穿过街市,祝青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叫卖声——

“烧鸭!梅子酱烧鸭!最后一只!”

祝青臣恍惚抬起头,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停一停!”

侍从赶忙勒停马匹,回头应道:“太傅,有何吩咐?”

“我下去买一只烧鸭。”祝青臣掀开马车帘子,循声望去。

烧鸭铺子就在街道对面,离得并不远。

最后一只色泽诱人的烧鸭,挂在窗沿外,伙计奋力吆喝,卖完这只就准备关门,但这时天色渐晚,街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不曾留意。

祝青臣提起衣摆就要下车,侍从忙道:“太傅身份贵重,还是在此处等候,我等前去……”

“无妨,我去看看。”

祝青臣跳下马车,穿过人群,来到街道对面,走到铺子窗口前。

“这只鸭子我要了,劳驾帮我切块包起来。”

“好嘞。”伙计摘下烧鸭,放在肉案上,一手按着烧鸭,一手拿起菜刀,手起刀落,无比利落。

“咚咚”的剁肉声,祝青臣看着伙计熟练的动作,不知为何,竟有些出神。

伙计笑着道:“大人真是好眼光,我们铺子的烧鸭是全京城最好吃的烧鸭。”

祝青臣回过神,应了一声:“是吗?”

“那可不?我们家的烧鸭,就是宫里的陛下和君后也爱吃呢。”

伙计放下菜刀,铺开油纸,手上动作不停,说的话也不停。

“从前陛下去西山巡视军营,傍晚回来,总要来我们铺子带一只鸭子,再去隔壁带两碗糯米饭,说是君后爱吃。”

“只可惜……”

十四五岁的小伙计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没有再说下去。

侍从们听见这话,同样变了脸色,看向祝青臣,又想制止伙计。

他们害怕,伙计的话引得祝青臣难过落泪。

可是——

出乎他们的意料,祝青臣站在窗前,神色平静。

他知道伙计想说什么。

他想说,可惜陛下驾崩了,再也不会来了。

旁人是再也见不到李钺了,但是他不一样,李钺就陪在他身边,他很快就可以见到李钺。

他才不伤心,一点都不。

不多时,伙计用油纸将烧鸭包好,递了出去。

祝青臣又去隔壁铺子买了两碗糯米饭,提着回宫。

回到封乾殿,祝青臣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案上,看着像是要自己吃,却又让侍从拿来两副碗筷。

侍从迟疑,但也不敢不从,最后还是去了。

祝青臣坦坦荡荡,毫不畏惧。

他和自己夫君吃晚饭,有什么好怕的?

吃完晚饭,祝青臣又让侍从们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到封乾殿来。

原本他只是夜里睡不着,让侍从搬了一张小竹榻过来,晚上在这里睡觉。

可是现在,不止是床榻,还有书案、书架,就连衣箱、衣柜,他都让人搬过来了。

俨然要在封乾殿长住的模样。

李端委屈巴巴地过来找他:“太傅爹爹要一直住在这里吗?那我怎么办?我住在哪里?”

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你可以和我一起住,也可以继续住在原来的寝殿里。你害怕你父皇吗?”

李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害怕,我要和太傅爹爹和父皇住在一起。”

“那好,我让他们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你住。”祝青臣语气认真,扶着他的脑袋,“端儿,你也要长大了,可以试试自己睡了,嗯?”

“嗯。”李端点点头,捏着拳头,“太傅爹爹放心,我会自己睡觉的。”

祝青臣欣慰地笑了:“好,把白日的功课拿来给太傅看看。”

“好。”李端扭头跑去拿功课。

祝青臣转过头,看着李钺的牌位,小声道:“李钺,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把端儿抱到小床上去睡,但是现在不行。”

“我会尽快让他习惯一个人睡觉的,你千万别半夜把他抱走,会把我们吓到的。”

风静静吹过供案上的烧鸭糯米饭,香气飘散。

看在祝卿卿的份上,李钺勉强同意。

*

皇帝的下葬仪式推迟,君后搬到封乾殿,与陛下同吃同住。

前一件事还算寻常。

陵寝尚在修缮,皇帝在宫中停灵几十年的也有。

不足为奇。

只是后一件……

君后搬去,与先帝同吃同住,古时没有。

几日后,百官听到风声,甚是担忧,怕他沉湎于悲伤之中,相熟的官员都来劝祝青臣。

他若是想,可以每日过来上香祭拜,住在封乾殿里,实在是太过了。

祝青臣知道,不论他再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李钺的魂魄就在殿中。

所以他一言不发,手疾眼快地从老太医的药箱里拿出一大罐人参药丸,又端起一大碗鹿血,就要往自己嘴里灌。

要么吃药去见李钺,要么和李钺住在一起。

他总要办到一件事情吧?

众人被他吓到,一拥而上把他按住,抢走他手里的药丸鹿血,连忙发誓,也不再插手他住在封乾殿的事情,他爱住就住罢。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注视下,祝青臣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他得逞了。

朋友们气得拿他没办法,举起拳头,又不敢捶他,怕一拳就把他打死,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捶在地上。

祝青臣笑着道:“你们放心,我只是和李钺住在一起,就和以前一样,不会耽误朝政的。”

朋友们无奈地看着他:“随你,你自己看着办,保重身体就好。”

“那是自然。”祝青臣一脸自信。

他还等着和李钺见面呢。

*

皇帝的丧仪可以改日再办,但新帝的登基大典不能再耽搁了。

除夕夜里,下了一整个冬日的大雪停了。

翌日,正月初一,日头高照,万里无云。

祭天台下,百官静立,肃穆恭敬。

祝青臣一身正红官服,牵着李端,一步一步登上八十一阶的祭天台。

礼官唱和,新帝承天所授,继承大统。

文武百官俯身行礼,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李端穿着厚重的帝王礼服,尚且懵懂的双眼掩藏在冕旒之后,面对这些繁文缛节,甚是不解。

一时失神,连“平身”都忘了喊。

最后是站在他身边的祝青臣开了口,语气淡淡:“众卿平身。”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封乾殿屋脊上的小兽,折射出刺眼的日光,照进他眼里。

正月初一,辞旧迎新。

从这天起,皇帝另有其人。

李钺彻底变成先帝,祝青臣也从君后变成先君后,从太子太傅变成太傅了。

*

朝廷安稳,百姓安乐。

祝青臣一边教导新帝,一边处理朝政。

还一边给李钺上香,陪李钺吃饭。

老道长说了,李钺才死没几个月,法力不足,所以才无法和他见面。

祝青臣要保重身体,好好地给李钺上香,帮他养足魂魄,他们才有机会见面。

祝青臣铭记在心,一日不落。

还在封乾殿中挂满了灵幡,这样,只要有风回来,他马上就能看见。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二月开春,天气转暖。

西北边的草原部落递来折子,说要入京朝拜。

草原部落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特别是十几年前,诸侯混战的时候,草原部落总想着趁虚而入,分一杯羹。

后来李钺的爷爷和父亲远征草原,把他们打到安分无比,龟缩不出。

再后来,李钺在中原征战,草原部落故态复萌,总是伺机背后偷袭,报当年之仇。

结果李钺正面力抗诸侯,背过身来,竟然还有余力与草原骑兵交战,将两方都打得落花流水。

李钺甫一登基,草原部落便马上递了投降折子过来。

天下初定,百姓还需休养生息,再经不起一场大战,于是,李钺在祝青臣的提议下,便接受了他们的俯首称臣。

祝青臣与李钺也商议过,待十年后,中原恢复生机,再出兵讨伐,方为上上之策。

有李钺坐镇,这几年来,草原那边还算安分。

可是现在……

李钺刚刚驾崩,他们马上又坐不住了。

朝会上,朝臣们听闻此事,纷纷出列请愿。

“陛下、太傅,草原人一向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毫无信义可言!此次入京,一定是听闻先帝驾崩,前来试探虚实!”

“臣附议!我中原地大物博,草原部落窥伺已久,此次入京,一定另有所图,还请陛下太傅小心为上!”

“依我看,不如干脆回绝了他们,就说先帝刚刚驾崩,我等忙碌,腾不出手来接见他们,让他们过几年,待过了三年孝期,再来觐见。”

“不可!万万不可!草原人本就是为探听虚实而来,若说我们忙碌不堪、自顾不暇,岂不是自曝其短?草原人奸诈,又岂会真的过几年再来?只怕他们嗅到机会,要不了一年,就要兴兵来战!”

“况且,他们打的名头就是来给先帝吊丧,叫他们等孝期过了再来,逻辑上就说不通,堵不住他们的嘴。”

“若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只能答应他们入京?岂不是引狼入室、自找麻烦?”

“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该当如何?”

众臣吵得不可开交。

祝青臣端坐在高位上,手指轻轻点着桌案,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议论,心中思忖着。

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朝臣们该吵累了,祝青臣微微抬手,轻声道:“众卿稍歇,我心中已有决断。”

众臣不约而同转过头,俯身行礼:“请太傅旨意。”

祝青臣淡淡道:“传我旨意,准许草原部落入京朝拜,但请部落使臣入乡随俗,遵照我大周规矩,轻装从简,披麻戴孝,入京吊丧。”

“西北军队加强防备,率军护送。调徐、梁二州兵马,拱卫京城。先帝生前时常巡视西山大营,最是看重西山大营,便调西山大营一千兵马,披甲佩刀,出席先帝丧仪。”

众臣略一思索,确实可行。

草原部落不是要来查探他们的虚实吗?

那就让他们探,让他们查。

让他们看清楚、看仔细了,就算先帝驾崩,太傅照样稳坐江山,军队照样兵强马壮,大周照样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中原大国,彻底打消他们的不臣之心。

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要来,让他们来就是了。

众臣俯身作揖:“太傅英明。”

祝青臣顿了顿,垂下眼睛:“还有一件事——”

“太傅请说。”

*

一个月的马程,草原部落的使臣,依照祝青臣的要求,披麻戴孝,在大周军队的护送下,于三月的某一日,来到大周京城。

还没进城,他们就听见前面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们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刽子手正在行刑。

年老的、年轻的、男人、女人,穿着囚服,跪成一排,涕泪横流,口中不住求饶。

“太傅饶命!求太傅饶命!”

“太傅,我等知错了,我等再也不敢了!”

台上的官员一拍惊堂木,把使臣吓了一大跳。

判官厉声道:“肃静!尔等攀咬先帝,污蔑太傅,还有何脸面求饶?来人!行刑!”

刽子手提着砍刀上前,接过差役递过来的烈酒,仰起头,含了一口在嘴里,“噗”的一声,全部喷在刀上。

还溅到了使臣的脸上。

使臣后退两三步,询问身边百姓:“这几个囚犯……”

“你没听判官大人说吗?这几个人污蔑先帝和太傅。”

“他们啊,仗着自己是先帝的远房亲戚,竟然找了个怀孕的女人——喏,就是那个,说太傅善妒,说孩子是先帝的孩子,妄图动摇我大周江山。”

“哼,天底下谁人不知,先帝与太傅情深义重,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所幸奸计被太傅识破,太傅宽仁,赏他们斩首示众,真是大快人心。”

下一秒,血花四溅,一颗脑袋飞出来,骨碌碌,径直滚到使臣脚边。

一双灰白的眼睛,死不瞑目,定定地盯着他。

李家人:6

草原人:6

因为《以身饲皇》这个名字不能用,所以改成了《小寡夫》,臣臣,你是一个小寡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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