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阳坐在篝火边的石头上,伸手烤着火,红色的火光从指缝间流露出来,手指变的红彤彤的。
小国舅怎么还不回来?
她打了个喷嚏,林间静的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只有火堆里的木柴燃烧声。
她环顾了周围,只有一片漆黑和火光里的树影,黑的可怕……
呼吸逐渐凝重,心跳越来越快,她双手抱紧自己,缩了缩脖子,眉头皱在了一起,又来了,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黑暗、宁静,在幽深处瞧不见的角落里,似乎有无数带着獠牙的野兽对她凝视、嘶吼,它们垂帘欲滴,它们跃跃欲试。
“何以理!”她试着叫了一声,却没听到应答。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颤着手,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缩进了衣服里,她的手开始轻轻颤抖,额间涌出一排细密的汗珠。
陌阳在心中拼命的回忆着灯光繁华的夜市,日光灿然的公园,和无数陌生人温暖的笑容,可是无济于事,那一张张天使一样的面容在脑海里逐渐扭曲,变成了一张张碎石间流血痛哭的脸,尖叫声、求救声、哭喊声,还有一阵阵警笛声,这些声音交杂着出现在脑子里,让她几乎崩溃。
“救救我……”她蜷缩成一团,匍匐在篝火旁,火光中似乎看见,由远处匆忙跑来的身影,那人手中拿着他那张漂亮的弓,生了一张让女人都羡慕的漂亮容颜。
那一年,陌阳十九岁,跟着同学例行去外地写生,她也爱跑,几乎全国各地都被她走遍了。
她手中抱着画板,从窗子向外望去。“这地方真棒,我都不想进山了……”
窗外是繁华的街市,无数高楼伫立,街上环路盘桓,行人车次络绎不绝。
屋中站着一个和她同大的女生,她收拾着明日进山写生用的画具道。“喜欢热闹啊,热闹回帝都呀。”
陌阳手杵着头,美滋滋的,“看腻了。”想起什么,嚷嚷着,“晚上去吃火锅吧!”
女生将画具的拉链拉死了,“我的陌大小姐,中午才吃完饭!”
陌阳不理会她的嫌弃,瞧着窗外的景致出神,过了稍刻她回头道,“你……”
人已经不见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她瞧的太出神,阿云离开都没注意。
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屋顶的白炽灯成日亮着,她勾了勾唇,觉得特别满足,她们这些学艺术的孩子,各个都有些孤僻的性格,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十分安逸。
感受着日光的炽热,陌阳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份安详中,突然“碰!”的一声整个楼都震动了一下。
“滴—滴—滴—”刹车声,车鸣声,车辆撞击声,陌阳被吓了一跳,她扑到窗口向外望去,突然发现整条马路似是被什么炸了一样,深深陷了下去,车辆都撞在了一起,甚有的燃起了黑烟。
楼中无数人尖叫起来,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各个惊慌。
“地震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第二声震响,整栋楼都开始向后方倾斜,陌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张小脸惨白,背上全是冷汗。
“啊啊啊!”
“妈妈—”
“幺妹!地震了!快跑撒!”
“遭起……跑撒!”
尖叫声,痛哭声,上一秒还平静祥和的地方,此刻却像掉入地狱深渊一般让人绝望。
跑,是跑不出去的……
一块玻璃随着砖瓦坠下,扎了陌阳一身,她匍匐在地上试图向门外爬去,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那块玻璃有近一半碎在了她的大腿和腰上,扎进了皮肤里。
警鸣声在外面响起,还有像野兽低吼般的轰鸣,那一刻,陌阳的脑子一片空白,在天灾面前,所有人都是这般弱小。
她是幸运的,房顶板与门架成了一个三角形,她夹在中间腿压在了桌子下面,除了不能动外,没有生命危险。
当一切尘埃落定,尖叫声一点点消失,大雨冲刷过这座城市时,所有的繁华都已经变成了废墟,世界变成了一片灰色。
她不知道自己被埋在地下多深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趴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无尽的黑暗中,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雨自头顶的废墟缝里流进来,贴在眼睛上,带着些黄土和沙子,十分黏腻。
恐慌,不知所措,让她一点点接近崩溃,她的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当她已经丧失了知觉,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时候,她听到了声音。
“还活着吗?”
陌阳抬了抬眼皮,是人民解放军,他满身污泥,头上带了顶矿灯,掘了一路的废墟而来。
他将压在她身上的石砖都移开了。“你很幸运,被房板挡住了,别怕,我带你出去。”
陌阳嘴唇干裂,一肚子的害怕到嘴边只剩下一个“饿”字。
那名军人愣了愣,从身上的袋子里掏出了颗梨出来。“物资稀缺,现在没有别的,凑合一下。”
她伸手接过那颗梨,眼框湿了,这是她这几日压在这片阴暗下第一次哭泣,或者该说,她之前连哭都想不起哭了……
“上来,我背你。”
军人背着她行了一路,半路上遇到二次坍塌。
陌阳察觉到了,可她的嗓子已经干了,实在说不出什么,头顶的废墟突然掉下,带着无数的沙石,哗啦的一声向二人身上砸来。
他将陌阳护在了身下,被废墟砸的吐了血。
“你……”陌阳哑着嗓子问。
他脸上一抹粲然的笑容,“我没事。”站起了身,“走吧,出去。”
二人从废墟口探出身子的那一刻,阳光洒在身上,陌阳全身都僵硬了一下,眼泪涌出了眼眶,连失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庆幸着阳光。后来,经医护人员告知她才知道,她在废墟下撑了七十几个小时。
她问,“带我出来的那个人呢?”
医护人员道,“不知道,太乱了,大家都是在抢时间,能多救一个就是一个,或许又进废墟了吧。”
陌阳想起那人因为护她被砸的伤。“他没有治疗吗?他身上有伤……”
“没有,顾不上吧……”
.
“小姑娘……醒一醒。”
她颤着眼睫睁开眼,是何以理。
何以理皱着眉头,手放在了她额头上。“你这样烧下去不行,我带你离开。”
陌阳委屈着一张惨白的小脸,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肩上,哭道。“你怎么才回来。”
何以理傻了,双手无处安放。“你……”
她呜呜的哭着,手指渐渐有了温度,“你是猪吗?啊?找个果子用这么慢吗?呜呜呜呜呜……”
何以理愣愣的听着,没说话。
这是怎么了,烧糊涂了?
扑他怀的女人他见过,往他身上蹭鼻涕眼泪的却没见过……
他试图掰开她,奈何陌阳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在了他身上掰不开。
“陌阳……”
好听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冷漠,陌阳一激灵,手松了半分。
“你这样下去,我可不保证还允许你退婚。”
她松开了他,脸哭的和花猫似得,抽泣道,“对,对不起……”
何以理拧着眉头捧着她的小脸四下看了看。“怎么了?”
“没事。”
“真的?”
陌阳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嗯。”
“你发烧了。”
陌阳低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头疼不疼?”
她又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侧过身背对着她。“上来,我背你回家。”
陌阳抬眼瞧了瞧他那血淋淋的后背愣住了。“你的伤……”
“听话。”
“……”
“你不上来我走了。”
陌阳惊道。“不行!”
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还是在夜里。
“那你上不上。”
陌阳犹豫了会儿,终是闭上眼爬到了他背上。
路上,陌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很疼吧……对不起。”
他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了?刚才怎么都叫不醒,哭的还很凶。”
“……做噩梦了。”
“经常吗?”
“一个人的时候会。”
片刻沉默,何以理笑着问她。“你说的扛米是因为这个吗?”
陌阳轻嗯了一声,男人还是强壮一些让人有安全感。
悠长的林间路上,何以理背着她,她手中拿着他的那把长弓,二人踩着月光向同州城行去,留在后面的,是欣长的月影。
“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陌阳道。
他回,“你和我想象中倒是相差不多。”
陌阳问:“是吗?我什么样?”
他佯装思索着……“挺笨的,像只小麻雀。”
“你在嫌我话多吗?”
“嗯?我在说你小巧可爱……”
“……哦。”
何以理道:“要再想想吗?”
“什么……”
“退婚的事。”
“……”
何以理侧头瞧着他,“喂……”
“……你又流血了,好多血!怎么办?”
“别打岔。”
“真的啊,好多。”
……
清冷的月光下,没有废墟,只有一路带着些许委屈的闲聊声,同州城前,月光像水波一样洒在灰色的墙砖上。
站在城墙的英旗旁向远处望去,在城郊的林路上,背行的二人一个因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一个因发热满面霞红,二人一路平和的对话声,给沉静的夜晚增添了些许亮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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