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我做了许多菜,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一直吃到胃里都是冰的,又冷又胀。

刘希良在的时候,是不允许我打包饭菜的,从前的时候他说隔夜菜不健康,一定要我吃热乎的,过了这么些年,我却没少在他面前吃隔夜菜,他也不过皱着眉头看我一眼,并不阻止,只是出门吃饭时会严厉地关注着我,似乎我下一秒就要在公众场合打包剩菜,做出上流社会不能容忍的“掉价”举动。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总是奇怪地希望他会在某一次看到我吃冷菜剩饭的时候像从前那样板着脸拍掉我手里的筷子,即便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一直对我好的人了。

大概这也是小孩子气的一种。

刘希良并非只有我一个朋友,但是对待他们总是显得更加“兄弟”,对待我却总是让我自作多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当时的处境在他看来太可怜,所以激起了男生在面对女生的时候会有的保护欲。又或是我的确是像女生一样可以穿裙子的“漂亮”,所以让他下意识没把我当成兄弟。

当我想要强求什么的时候,老天会让我看得很明白,这世界上是有宿命的,我注定要走在不被众人允许的路途上,却连不顾一切的勇气都找不到用武之地。

刘希良,他只把我当作一个可以绑在身边的玩具。我其实是个尊严感很重的人,会默许这一切的发生,全部都是因为那一点摘不掉的龌龊心思。如果不是他,而是别的一个大老板要包养我帮我爸治病,我宁愿还一辈子债。

这份喜欢太过幼稚,我知道的,它在七年前给了我隐晦的甜蜜,在七年后却只能带给我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

说到底还是小孩脾气。

不过好消息是,至少在他“包养”我的这些日子里,我对他的喜欢正被不断消磨,也许,当我爸不再需要他的钱来治病的时候,我们也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吧。

“刘总吃过饭了吗?”

“刘总不是回家去吃吗?你不会没给他做吧?难怪他回来,脸色沉的要吃人……”

我打电话给刘希良的秘书,已经**点,他还是没吃饭。

我打开炉灶,做了一盒蛋炒饭,开车给他送去。

刘希良以前很爱吃我做的蛋炒饭,好吧,事实上我做什么他都很喜欢,蛋炒饭尤甚。

一个可以每天吃法餐牛排的少爷整天觊觎我那油腻腻的破厨房里烧出来的一碗蛋炒饭,说起来还有点没脸没皮,现在看来算是刘总的黑历史了吧。

大概对他而言,往事不堪回首,包括往事中的我。

蛋炒饭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也许这辈子都忘不掉。

刘希良认为我居住的筒子楼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为了营造一个更好的用餐环境,他要求我和他合租,房费五五开。现在想来当时我会相信他的鬼话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种宽敞明亮的出租房,还在学校旁边这种价格平地飞升的地段,即便五五开也不可能那么便宜。

“未成年不能喝酒。”我解开围裙,抹了一把脸上的油和汗,看刘希良轻车熟路地把酒瓶往桌沿上一磕,倒出半杯给我,自己一口气吹掉了小半瓶。

“再几个月就成年了,你们好学生真是规矩多。”

“我可担不起你一句好学生,留着给你自己吧。”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擦干净手,把两碗再简单朴实不过的蛋炒饭搬到桌上。

蛋炒饭这种东西,就是简单到只有蛋和饭两种食材,除了盐生抽味精就没有别的调料,但是闻着还是香的不行。我其实很喜欢这种纯粹的东西,它是实在的,可以填饱肚子,又是理想的,可以勾起食欲。最重要的,它没什么门槛,即便是我这种人也能轻易得到。

只是,这样的东西太少了,能找到一件都觉得万分可贵。

我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搬回去住,如果被刘希良知道我对他不堪的心思,他还会这样对我好么?

除了藏起来,我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归宿。我是个怪胎,可刘希良不是,我自己受够了,所以不想他也被牵连。

可他坐在这里,仅仅是看向我的某个瞬间,我就会顿生出一种无处遁形的羞惭,和欲盖弥彰的恐惧。我需要走回正轨,像遇到他之前那样的光明大道,我想,大概他的家人也不会允许一个同性恋对自己的独生子死死纠缠。但是平心而论,如果他也是呢?

很没出息地想想就能让我的心脏不受控地跳起来,像被困在废墟中的人突然嗅到了一丝清凉的晚风,他一定很想知道, “会是真的吗?”

刘希良一口饭一口酒,脸上很快聚起两坨绯红。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个人的酒量如何,不过看他开酒瓶这么熟练的样子,我总觉得应该还不错?可看他现在的样子……

“秦小雨……我给你倒的你喝了没?”

他的睫毛很长,也很密,带着醉意直直瞥过来的时候,有一种平时没有的妩媚。

我当即口干舌燥,端起碗就闷了个干净,差点把自己呛住。我从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度数挺高,流过嗓子的时候火辣辣的,一股热意从脖子升腾起来,一路窜上头顶。

“喝了,咳咳……”

“酒后吐真言,快,我们来聊天吧!!!”

刘希良看着有点神智恍惚,但是精神亢奋。这种状态是比较危险的,因为我没见过。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像被水洗过,又润又亮,盛着那样清澈的东西,是什么呢?

那样柔和的,兴奋的,甚至,有点幸福的。

那样纯粹的欢喜。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的眼睛,每一根睫毛,每一条虹膜上的纹路。

这大概是足够我回忆一辈子的东西。即便是现在我依然觉得,那是我距离所谓希望最近的一次。

“秦小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小雨吗?”

“因为你没大没小?”

他闻言,用酒瓶重重敲了一下桌面,像北方汉子那样豪迈地大笑起来。我承认我被震慑到了,这算是在发酒疯么?看来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他从小被礼节拘束坏了吧,大概都没有像这样无拘无束过。

他虽然醉的不清醒,但对我的观察还是敏锐得惊人。

“喂,是不是觉得我发疯?你知不知道秦小雨,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喜欢跟你在一起。我说真的,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放松最自然也最开心的时候,你看,就像现在,我突然变成神经病你也不会说我一句……你真的……比我爸妈好多了,你别瞪眼睛啊,我不是不孝顺,他们当然好,但是他们给我的更多都是钱……你不一样,你对我好……你给我的东西真的……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了……好像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都会纵着我,会让我觉得……就这样做一个小孩真不错……”

我给了他什么吗?

他突然起身摇晃着扑过来,结实的小臂撑在我的椅背上,凑下来吻我。他吻得很急,像是下一秒我就会消失不见了。炽热的呼吸比我的要急促得多,但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不会呼吸了。

在滚烫热烈的丁香花味道迎面缠裹而来的时候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对与错,是与非,过去和未来,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突然倦怠去在意的世界。

一个我希望它快些毁灭,另一个我祈祷它能永存。

他的吻像一道符咒,什么黑白阴阳,连生死两道都被轻易逆转。

如果是真的,在每个我们亲密无间的时刻,我会相信那个容许我们相爱的世界,真切地存在着,分分秒秒。

“因为,小雨,我想叫你小雨,但是直接叫会显得很娘很作,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觉得不安,所以我先叫你秦小雨,这样的话,再叫你小雨的时候,就不奇怪了。”

我熄完火,在车厢里发着呆。

不知道在哪个电台的情感鸡汤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话,

“你贪图的那些东西在未来有无数机会可以再得到,可是,你现在为了它们而放弃的东西,却再也不会遇到了。”

抱着那一盒蛋炒饭等在办公室外面的时候我还在想,那个坐在门后面的,西装革履的陌生人,在吃了我最后的这一点点珍贵的筹码之后,会不会记起把我的爱人刘希良还给我一点呢?哪怕只是一时一刻一分一秒。

不过这样的期望还是落了空,直到蛋炒饭都凉了,他也没有出来过一次。秘书一定已经告诉过他我来了,所以,很明显这是在宣告他不想见到我。在他的认知里,我大概是个很懂得知难而退的人,对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感情,看出来这一层逐客令很快就会走了。秘书进门的时候看到我还在,也惊讶了一下,压低声音让我不用再等了,想必刘总自己吃过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

我同样小声回她,感激地笑了笑。

然后秘书也下班了。

我起身走到门边,无声地合上外门,又关了灯,悄无声息地走回沙发坐下,依旧抱着我的蛋炒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更多,办公室里的灯熄灭了。

所有空间都陷入了完全的黑,我包裹其中,突然得到了一点微妙的安全感。

就像在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虽然不能被人看到,但是不可见自有不可见的好。无人知晓之地,不论做出什么奇怪而幼稚的行为,都不会被指责和质疑,在这里,阳关道还是独木桥,都没有了分别。

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那个正确的世界么?

然而天平终于还是在时光倾泻向前的洪流中失了衡,凡人在命运的浪潮之前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徒留赤手空拳的抵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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