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处理我爸后事的这些天我一直没跟他见过面,就算他喝醉了,也一定知道自己脸上那一巴掌是谁抽的,他不想见我,不联系我,我倒要侥幸,居然没有把我按在地上狠揍一顿。大概是不想跟我这种不识好歹的贱人过多纠缠吧。

很快到了他每个月给我打钱的日子,果然没有消息。我笑笑,刘希良还是有点孩子脾气的,这不,在这等着我去求他呢。只是,他但凡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在意和了解就会知道,如果我爸还在病床上躺着,我怎么可能高昂着头跟他较劲,我的尊严,早就在答应做他的情人的那一刻就被踩碎了。

是我自愿的,这一点我从来不怨他。

那天出来的匆忙,我再次回到他家,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整了出来,搬到了学校旁我租下的公寓里,包括出租房里我爸的遗物,也一件件搬回了我家,这一刻我才后知后觉,我的下半辈子,大概就要守着这些回忆度过了。

关于我爸的,关于刘希良的。甜的,和苦的。

做完这一切,我才掏出手机,把一半的存款都转给了刘希良。并不多,也许在他看来是小孩幼稚的行为,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觉得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做好一个情人的本分,抑或是觉得自己做的根本不及他给的钱那么多。

可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并不真的完全把这个协议当作交易而已。

在他操纵得愈渐熟练的□□关系之间,是否还能发现曾有过某个人的一颗心,那是一个幼稚的小孩还在希冀的爱的关系。

果然,手机震起来,半个月没联系的人先一步沉不住气了。

“你在玩什么?”

那声音仿佛压抑着很深重的怒火,隐约带着不安的焦虑。

“我爸十五天前去世了,很抱歉我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及时联系你。我知道,欠你的很多,不管在这过去的半年里,你是否对我满意,我都还不了你更多,这些钱,算是我微不足道的一些补偿,很感谢你可以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现在,我想,我们都应该开启新的旅程了。”

“你爸去世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能不说?”刘希良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懊恼隔着屏幕都能让我感受到,却不知自己对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他的我如此责难,有多么不可理喻。

“我说过,对不起。”

“你爸葬在哪了?”

我很想回一句“与你无关”,毕竟直觉我爸见到他不会太高兴。但出于对他礼貌周全的关心的回应,我还是回了他公墓的地址。

那之后他突然没了声音,我以为电话被挂断了,正要拿下来看,他却再次出声。

“所以,这是你的决定。”

一个陈述句。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故意向我确认一遍,似乎又在玩弄什么给我希望的戏码。但是刘希良,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最开始答应他的时候,我以为我原来这么幸运,他居然还是喜欢我。可那之后一周他都没有任何跟我是“情人”关系的表示,甚至不怎么回家,我做了饭菜去公司看他,却一次次被拒之门外,后来连秘书都看不下去,好歹把饭菜带了进去,至于我,还是回家比较识相。

疑虑便在冷淡和疏离中缓慢滋长,这种东西对感情来说,就像石头里长出的藤蔓,总有一天会把石头都碎裂开来。

我终于鼓起勇气,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仿佛能料到一般请我吃饭,为公司忙碌的事情道歉,又陪着我在江边散步,那一刻,我就原谅他了。

你看,刘希良,小孩其实都很好哄的,不管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是甜的,一颗最廉价的糖就可以把他骗走。

更何况,那个小孩那么喜欢你,信任你,为一个温柔的眼神就可以原谅你。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幸福,你也不会给。给了,第二天就可以亲手撕碎。

当他带着满腔还没回过味来的甜蜜来办公室找你,却看到你抱着谁水一样的腰坐在你忙碌的公司里,多么亲昵,多么磊落,面对着一个人的大厦将倾,也不过报以戏谑的笑意。明知道他还在酸楚中犯恶心,却对他粗暴地加以蹂躏,根本没想过这是他期待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第一个夜晚,久到多少年他自己都羞于承认,你却可以毫无顾忌。

“你在吃醋对不对?秦雨,你不是最恶心同性恋了吗?”

你最喜欢在□□的时候讥刺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指出他的可笑和可怜使你获得恶狠狠的快意。

每一次质问,都在提醒他明白自己是个娼妓。

他不堪折辱,发起高烧,你却开始无微不至地照料,挤出时间回家看他,又是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他迷惑了,动摇了,最后还是原谅了,其实不是因为你精湛的演技,演出的那般真诚,而只是,他还爱你。

因为他爱你而已。当这虚无缥缈的爱难以为继的时候,他就会离去了。那个总在原地等着人回头的小孩,就会长大了。

多么幸运,又多么不幸。

原来最伤人的不是惯来冷漠,而是忽冷忽热,因为那不会是欲擒故纵的戏码,而只是……只是从不在意。

“是。对不起,刘希良,别问为什么。”

对不起,我放弃过我的刘希良,冷落了那一颗少年温柔而满怀期待的心。在这一点上,连你都不会比我更遗憾了。

我挂了电话,灰暗的天空突然飘下冰凉的雨丝,无知无觉地缠绕在脸庞。

然而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又一次,我放心的太早了。

我从没想过刘希良会来纠缠我,这在我看来是毫无道理的。他从来不缺床伴情人,我就更称不上什么能让人魂牵梦绕的鸭子。

他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跟我做了亏本生意,想找麻烦来了。

“你来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我,让我一阵头皮发麻。

“刘先生有什么事吗?我要下班了。”

在听到“刘先生”这个称呼的时候,被死死压抑的情绪狠狠翻涌上来,冲撞着他即将崩裂的表情。

他眯起眼睛冷笑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一头雾水,只想快点走,却被他牢牢堵住了出路。

“不让我问的那一句。”他是说那句对不起。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就算是想……也不配。”

终于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人都爽透了,这个冷漠自私残忍的刘先生,怎么也配知道那个炽烈地爱着我的少年。他自己不记得了,还不许我珍惜着怀念么?

“好……我不配,那你告诉我,是男是女,总可以吧?”

“你在……”我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那个“我在这你还要想别人么”的“别人”,刘希良无法忍受的假想敌。

你看,他总是在这种时候表现的对我格外在意,就好像他很爱我似的,所以无法容忍我的背叛。

“刘希良,你可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不要脸。”

他被我的话激怒,却第一次发现无法反驳,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

半晌才煞白着脸道:“秦雨,你觉得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他想让我懂什么,懂得知分寸么?就像他的秘书说的那样,懂得不要在他这样的上层人士身上找一对一的感情?

我学着他的嘴脸,挑起嘴角给了一个戏谑的笑。

“男的。”

果然,他忽红忽白的脸色变换的很好看。

“很年轻,比我小八岁,会弹吉他,哦,弹得还比你好呢。”

“秦雨……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我以为已经承认的事实并不能再带给我多大的伤害,看来我还是错了,在他这里总是充满各种意外。大概因为没想过他会用这种词骂我,大概因为骂我的人是他。在我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点后悔的表情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压在断头台上的囚徒,夺命的刀已经将我身首分离,可淌血的头颅却还望着行刑者的方向,幻想他脸上能够出现一点心疼、后悔,总之不该是这样毫无感情。

“你他妈这么喜欢被男人操,还装什么贞洁说自己厌恶同性恋?你他妈很高贵吗!”

我拽过他的领口,指甲深深掐进去,疼的却是自己的手指。

“没错……我不厌恶同性恋,我只是厌恶你。”

他气疯了,伸手扣住我的手,把我狠狠推在门上,发出重重的磕碰声音,背部的痛感并不分明,大概心里的疼盖过了所有。

“我早该知道,你这种人是什么货色。每天勾引我的时候还能背着我找男人,居然还是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你倒是很会寻求新鲜刺激啊?”

你看,他把我爱他的一切都当作勾引呢。我居然还在渴望什么。多下贱啊。

他低下头狠狠在我唇上啃了一口,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熟悉的铁锈味在嘴里漫延开来,我反胃的冲动一下子冒了头。

察觉到我的抗拒和突然剧烈的挣扎,他用力折过我的双臂,扣在我的腰后,把我抵在门上强势地吻,根本不管这是什么场合。

“秦老师,爸爸让我给你送橘子糖。”

我猛地一把推开正在解我的衬衫扣子的刘希良,扭头,正对上一个小孩的眼神,从充满喜悦和期待,变作只剩疑惧和惊恐。

我都做了什么……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他一向敬爱的老师做了很奇怪很恶心的事,拿着用小手捧了一路的橘子糖,飞快地逃掉了。

我突然觉得说什么我幼稚得像个小孩简直太过不知廉耻,连小孩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怎么能说自己是个小孩,大概真的只是个怪胎。

从没有在刘希良面前流过的眼泪此刻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所以你想得到什么呢,刘先生?”

我靠在门上,连呼吸都让我觉得很痛,累到像是不眠不休地走了几万里,却突然发现一直指引着自己的清泉果林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

“我和他没有做过爱,没有表过白,但他就是那样爱我,爱到我怎么可能不爱他。”

那天也有很热烈的夕阳,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窗外的落日,只能看见血红的光悲悯地注视着我,每一滴泪都变得璀璨,却不能被谁小心地拂去,像对待苦难磨出来的珍珠那样。

童言无忌,大人的世界却无法容忍这样的变态当孩子们的老师。

监控下证据凿凿,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爱人,连生存下去的工作也失去了,很快,没有了钱,连一个狭小逼仄却安放着我余生回忆的容身之所也要失去了。

教师这种职业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丑闻会传遍整个业内,即便离开这个城市,都未必找得到下一所聘用自己的学校。

刘希良真挺牛逼的,一下子逼得我只能转行。

最开始决定当老师的时候,一是出于饭碗稳定,二是可以照应我爸,三是,我想做些什么,可以减少那曾成为我梦魇的校园暴力。父母的忙碌和失职往往会导致加害者和被害者的形成,我知道其中的无奈,所以才想填补上这个通往歧途的空缺。

我以为刘希良可以理解,看来依然不是。在他的眼里,只有赚钱,和利益,至于有没有什么理想,是否存在着什么热切,那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他的期待并不多,可现在我却不确定了。是不是我希望的真的太多,所以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我做了很足的准备,终于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买好了机票,这一去就与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了关联。唯一遗憾的是把我爸葬在了这里,但也没什么,我跟老爸说过了,让他在天上挪挪屁股,跟我去新地方再看着我。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刘希良又是慢了不知多少拍地得知了我被辞退的消息,约我出来见面。

说实话,听他讲那一套对不起抱歉我帮你什么的都太没意思了,让我提不起兴趣,不如找个鸭子在我面前上演一下活春宫,好让我走的更决绝些。

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去,但是托人给他带了一束丁香花过去,他收到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远在万米的高空了。

丁香的花语是青春回忆,很巧的,刘希良身上有这样的味道,带着淡淡忧愁的,让人心酸的味道。

人们常用丁香花来纪念已经逝去的爱人,那么,我便将花送给你。

我虔诚地纪念你,和逝去的爱情。

“我可否将你比做一个夏日?”

那夏日里有丁香芬芳扑鼻。

“每一种美都会消逝,不管愿意还是无奈;”

就像我们曾一起看过的三个落日。

“然而你是盛夏,永存不朽。”

如此,就没有遗憾了。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全文完——

告别与分离太容易,给人留下念想的,大概唯有那一句动人的诗:盛夏将会永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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