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琛最近的确干劲十足。

硬件三件套——个性课程规划、PPT和讲义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最后一把东风，她就可以如火如荼的开课了。

何岐这个小灵通告诉小琛：杨鑫爸爸对接的销售是陈彭。

这陈彭是从对家挖来的金牌销售，那张嘴能把方的说成圆的。他手里的生源质量高，顾客意愿强，一向传言，只要能接住他给的活，生活就滋润了。

借何岐吉言，杨父押金已经交了，这个学生肯定稳了。

想着初战告捷，小琛美滋滋地通过杨父私人微信申请。

今天是潘校听课的日子。

小琛换了衬衫配职业半身裙，还特意盘了头，选了一双坡跟鞋，处处体现的就是一个成熟专业。

为了体现敬业态度，提前半小时就站在讲台前挨个欢迎孩子们。

原本十人班只剩了六个。

投诉两次的童童妈妈跟在孩子身后，无视小琛的笑脸，不客气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教室后面。

童童也不情不愿地坐在前排上，也不拿书，只是干巴巴地抠手，一副不合作的模样。

等孩子们来的差不多，潘校姗姗来迟，悄悄在后门进来落座，跟童童妈妈打个招呼。

从潘校进来的刹那，教室内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压在小琛的胸前，让她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周氏绝学——

用“任凭台下何人，都是萝卜白菜”的气势，开始她的表演。

所谓教学闭环，与戏剧也不无区别：

课从“前情概要”开始，回顾加作业讲解；随后“唱”“念”“做”“打”依次出场，最后下课铃一响收场。

在“唱”这个导入环节，周悦琛精心剪辑了视频，引入主题“body language(肢体语言)”。

看过《憨豆先生》的小孩子咋咋呼呼地猜着这是哪一集，没看过的也被夸张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

偏偏童童还是抠着手，偶尔斜着眼睛瞥一眼视频，不笑也不闹，游离在课堂之外。

视频结束，周悦琛抽查刚刚看过的几个动作，鼓励学生集思广益，用英语描述出来。

基础好的学生随口抢答，上进的孩子不停地做笔记，不太上心的小孩儿也盯着小琛的动作笑，童童依旧一声不吭。

童童妈妈有些坐不住了，她猫着腰从后排窜到前排，坐在童童身边，用手指不停捅着童童，焦急地低声道：“你说话啊，你咋不说呢。”

童童妈妈肆意在教室乱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周悦琛装作没看见，继续下一步教学。

“念”大概是最无聊的部分，虽然有图片辅助，但作为课堂讲授主体，刚刚热热闹闹的氛围散去，多了笔尖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好学的孩子是相似的，可溜号的学生各有各的小动作。

托腮、咬笔、撕包装袋儿；画图、传条、说悄悄话儿……

童童妈妈急得不行，恨不得喉咙伸出巴掌来，替自己的宝贝举手抢答。

至于做笔记，简单抄个板书，童童妈妈也能把眉毛皱得夹死苍蝇，不停地打断课堂，询问“这个字母是什么”，“那句话什么意思”，哪怕小琛已最好的态度答复，她依旧嘟嘟囔囔得表达不满。

小琛几乎可以预见，类似“板书连笔不清晰”“不标注中文”的投诉即将记录在人事那边。

小琛抿抿嘴，飞快地瞥了一眼潘校。

潘校全程绷着脸，不耐烦地翻着听课笔记，时不时记两笔。

那模样不像个暴躁老大，却有点像选购市场，货比三家的精明商人。

一点笑脸不漏，就怕后期讲不下价来。

行吧，小琛有点摆了。

所谓“做”，就是游戏环节“猜一猜”。

台上的人背对着投影，听台下的人看着投影英文描述动作，按要求做出来。

跟投影展示图片一样，就能为小组赢得一朵小红花，输了就换一个人来。

小班教学，每个孩子都能上台展示一番。

可抽到童童，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妈妈，像一块木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不是在做游戏，而是公开处刑。

课堂节奏被迫停滞下来，小孩子哄闹起来。

有人在台下抢着喊，有性子急的直接做出动作给童童看，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劲儿得起哄：

“下台！”“换人。”“一点不好看。”

童童妈妈激动地冲上台去，扯着童童的前襟，激动又暴躁地喊着：“你能不能学！你说，你能不能学！”

童童先是麻木得一声不吭，实在被逼狠了，就哇得一声爆哭。

那尖锐的嗓音像被荆棘刺穿喉咙的荆棘鸟，在整个课堂上空回荡，而台下寂静无声。

小琛有点傻眼，眼看场面不可控，匆匆忙忙把最后当堂测验发下去。

童童妈妈大概觉得丢人，把童童连拖带拽得往走廊拉。

刚好踩着铃，课内外的喧嚣起来，却依旧挡不住童童尖锐的哭声，和童童妈妈的嘶喊：

“哭什么哭！我们不学了，去退费，行了吧……”

小琛偷偷翻个白眼。

不学了？退费？我真谢谢你啊！

可等孩子们散去，教室只剩下小琛与潘校，小琛感觉空气愈发凝重。

这堂课，准备良多，却状况频发，最终还是以闹剧收尾。

潘校手里夹着笔，随意在笔记上弹了弹，上上下下把周悦琛打量个遍。

沉默的压力让周悦琛心中不安。

潘校突然笑起来，仿佛唠家常一般轻声道：“你不喜欢孩子吧？”

周悦琛尬笑一下，挑了个中庸的答法，说一句“还行”。

可上一秒还笑着的潘校，下一秒就炸了。

他猛地把手中的笔一摔，吼喝道：“你特么不喜欢孩子，干什么教育？！”

周悦琛被吼得一愣。

潘校瞪着周悦琛，噼里啪啦地发出灵魂质疑：

“你配当老师吗？”

“你像唱戏一样，把自己打扮得精气漂亮，只把自己这摊戏唱下去，下面的学生愿意听不听。”

“你这么喜欢唱戏，怎么没去当戏子呢？”

这打法直接把周悦琛震住了。

打小被老师捧起来的好孩子，被老妈宠上天的独生女，她周悦琛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职业素养到人格的多重否定，周悦琛的眼圈直接红了。

可最后一点傲气，让周悦琛昂着头，直视着潘校。

她不服。

潘校哼了一声，轻描淡写道：“你这样子是要哭给我看？”

潘校又把本往桌子上一拍，狠声狠气道：“我特么告诉你，管你是留学回来的，我不惯着任何人。”

周悦琛咬着唇，忍着眼中突然涌出的泪水，执拗得偏过头。

她不会哭给任何人看。

她的脑袋仿佛灌满了铅，沉重得差点抬不起头来。

潘校的责骂仿佛裹在冷棉絮里鞭子。

先是冷入骨髓，随后痛感才在骨缝中炸开，噼里啪啦地四下开花，带着羞恨的热意冲上头，蒸熟了整张脸。

“在我这里，孩子和家长就是天。”

“不喜欢孩子？”

“装也得给我装出个样子。”

“就算你特么分手了，上一秒哭得像个鬼，下一秒进教室，你也的给我笑！”

“做不到？”

“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