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星七月七，是个新人入职的好日子。
时序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冷风迎面吹来，啪一巴掌再次打在他脸上。
潮湿、寒冷、落后。
这是时序对边远N3.0蓝星的第二印象，也即将成为固有印象。
当然，现在还得再加上一个：
穷乡僻壤出傻子。
如果不是沈拍拍主动承担他的全部医药费，他会合理怀疑是不是沈拍拍早与医院勾结，专坑像他这样的外球人。
蓝星十日游，光是在医院里就呆了四天五夜，这说出去谁不笑？
所以时序谁都没说，问就是玩得开心玩得高兴。
冷风顺脖子倒灌进来，时序连忙取出背包里准备多时的厚卫衣，将拉链拉到最顶上，缩了缩脖子，挥手叫了辆车直奔员工宿舍而去。
他是上头调降下来的水质检测员，调降无人权，当天报道当天入职上岗。
员工宿舍位于临海而立的一栋大楼内，四人一间，落后的钥匙门锁。时序还没去工厂报道，没钥匙，提着行李箱往上爬。整栋楼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路过三楼，迎面是一扇铁门。
流溢着浅淡的金属银色光芒，是先进的面部扫描系统，与一二楼的“破旧”形成鲜明对比。
时序第一反应：居然这么高级？难不成里头是放了什么贵重仪器？
铁门将里头的风景包裹得密不透风，时序并不能看见什么，怀揣着好奇踩着满地银光继续向上走。行李箱滚轮在地板上划拉出嘈耳的动静，最终在四楼倒数第三个房间前止步。
门半掩，里头没人，阳光亮白，自门缝漏出印在时序鞋面上。他推开门，浴室厨房都有，不算窄小，卧室房间敞亮，立在门口就能透过落地窗子看见对面辽阔无垠的海面。
四张床铺只有靠窗那张的下铺是空着的，时序简单收拾一下，正背对门跪在床板上理床单，忽有道声音传来，“要得帮忙不？”
一把醇厚的嗓子，耳熟。时序想说不用，转头就看到那头在光下亮光闪烁的银白头发，惊了声：“慕天八？”
他还没回过神，眨眼就被人迎面一脚踹墙里，慕天八指着他瞪眼威胁，“你再骂我一句试一下子噻！”
他那一脚踹得不算重，时序从床上一骨碌坐起，瞪着人脑子懵圈。缓一会儿，“慕天八你有病吧！我叫你的名字怎么就成骂你了！你和沈拍拍有纠葛也不能算我头上吧，我之前就是个游客！”
时序不甘示弱，抄起枕头砸他身上。
“八你克憨子滚噶，老子名叫慕天，慕天！八是那小憨崽子骂人的话你晓得噻？”慕天气得在原地直翻白眼，两手抱肘居高临下的看他，末了，见人一脸茫然，尴尬的直挠头，他松了松口，“什么都不懂被那个憨崽子耍得团团转。这次就先算喽，老板让我来接新人入职，嗨，原来你就是上头下来的检测员咩，我就说在哪个儿见过你。上次的事情对不起辣，都怪那憨崽子心眼太足喽。”
时序听出他话里的示好，不想搭理，没好气，“等着，我还没收拾好。”
磨叽了半晌，时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儿是入职的第一天，印象贼重要。微蹙的眉瞬间拧紧，他两腿一拐跳下床，妥协道：“走吧，回来再收拾。”
正巧是晌午，赶上上班族暂午休的时刻，两人一前一后赶到楼梯口，原先寂静的楼梯道充斥着热闹欢快的聊天声。
时序没当回事，抬脚要往下走，但被一节胳膊拦住。慕天食指放在唇前，比个噤声的手势，时序面露不解，后退一步躲开他伸来的胳膊，没吱声，跟随慕天目光挪到暗处，探头看底下休息平台的白光被数道影子切成薄片。
叽叽喳喳的吵闹飘上来，各种声色混在一起，时序猝然听到一道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声音，“嘿嘿嘿，那酒店顶层的自助可好吃啦，感谢深哥哥的厚爱，居然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我噶！”
尾音拖曳上扬，带着钩子一样，哄得人心花怒放。
是沈拍拍。
余光瞟见身旁人斜眼直勾勾朝下探望，后腮帮咬到鼓起，神色被阴影遮盖，晦暗不明。时序心头一紧，怕这人当即冲下去新账旧账一起算，连忙勾住慕天的脚，衣角带起劲风冷冽，瞬间反扣住慕天胳膊将他压在扶手上。
时序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声警告，“别动手。”
慕天：……
慕天目光往后拐，“老子简直要无语了噻，你自瘪个儿的瞅瞅，先动手的到底是哪咯？”
“松手喽！”他卸力气想要松松手腕，没挣脱开，泻了气，脸贴在楼梯扶手上炸毛，嘴里还逞强道：“你要不是老子的同事，老子肯定按着你脑壳给下头那憨崽子砸蚌壳！”
“小点声！”时序拍他嘴。他可不想被沈拍拍当场撞见，毕竟前两天刚被人送进机场，临走前因对进医院的不满，端出一副我很不满意不会再来的态度。
被抓住，丢人还丢面儿，更重要的是，时序瞟一眼真不吭声的慕天，心道：和慕天站在一块儿，不好解释。在化学工厂工作，更不好解释。下头的小家伙铁定会急死。
“放手咯，宿舍在保护法里头，我不会动他的噶。”
时序不相信，抬眼觑他，“保护法？你还知道法律呢？知道那上次还摆出一副要吃了人小孩的样子？鬼才信你，老实待着，他们进去了就放手。”
慕天啧了一声，真比力气这个帝都来的小白蛮憨子可比不过他，当即一鼓作气大力挣脱束缚，反手按住时序脑壳怼压在扶手上，“叫时序对了个巴子，你还挺有胆，知道老子是谁么就克跟老子动手噻？要不是那个狗憨子老板让我对你客气点你以为你能走到这里噻？”
时序缓缓举起手，“同事，我错了，你听你老板的。”
慕天还是个好说话的，总不能真吓着新同事，“我和那憨崽子的事你少管，你又不懂管什么闲事噻，我说在这里我不动他就是不动，老子像是那种说话不作数的坏人了噶？”
说完，慕天还敲了下他的后脑壳瓜子，才松手。
是不关他的事，但上次被波及到硬生生拉下海的人可是他！
时序揉了揉脖子，敢怒不敢言，在心里骂骂咧咧。
楼底下不知在聊些什么，沈拍拍的惊呼再次飘上来，时序自动识别成功，“什么，他们过几天就要排污！”
排污？
最近不是开渔期吗？
时序：……坏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果然，坐小船到工厂上，老板亲自迎接，见面就握紧他的手，“哎呦小时啊，可终于将你等来了。看过宿舍了，觉得咱们的这个居住环境怎么样，是不是特宽敞特舒适？你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方便的都和慕天说，他是我们厂子里头的经理，人啊，可仗义着呢！”
过分热情了，肯定憋着坏。
老板姓周名贵，是个求财的好名字。
时序瞬间提高警惕，抽回手，暗戳戳转移话题，“周老板您这口音？”
“嗨呀，我也帝都星来的，你刚到这里，怎么样，他们说话还听不听得懂？他们整天噻啊噶的，我天天听都要烦死了，还是小时你说的话我喜欢。熟！”
“帝都到蓝星数百万光年，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应该饿了吧？走，先带你看看你的实验室，然后请你吃顿大餐！我们蓝星的海鲜那可是全星际都闻名的，连咱们帝都星的海鲜都是从这儿进的呢。”
时序闻言一顿，想说他不能吃这些，雨却先他一步落下来，打在地上噼里啪啦好一阵乱轰，寒冷的潮气顿时攀附起来。
“嗨呦害，下雨了咋！慕天，慕天快去我办公室里头拿两把伞，就在门后哈。”
抬头是渐暗的天色，沿岸海灯亮了起来，后头啪的一下，灯光亮甚白昼，极其高调。时序被周老板扯着肩膀往里廊檐下带，又听见雨水砸进海里噼里啪啦的动静还夹杂着其他响动。
涟漪荡漾的海面猛然跃出一黑漆漆的物体，紧接又是几道哗啦啦出水声，时序瞪大眼珠子都没看清是啥玩意。
“呦，是海獭，你运气还蛮好，来的第一天就给你看见蓝星的吉祥物了。”周老板拍时序肩膀，“蓝星的人啊就喜欢这些小东西，毛茸茸的，摸起来一手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欸，小时啊，像咱们这种天天蹲办公室有家回不了的，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小东西吧？”
“不…还，还好。”时序不自觉捻了捻两指。
呜，其实他特别、非常喜欢！柔软细腻蓬松的毛发，油光水滑的毛发，抱在怀里窜来窜去的毛发，谁会不喜欢？
雨还在继续，打在铁皮制成的屋檐下，乒乒乓乓的声响跟炮仗似的。海獭居然没被吓走，圆润的体型漂浮在海面上，四肢短小而有力，优雅地游弋。其中一只尤其的圆滚，眼睛像黑葡萄，乌漆麻黑里带亮光，直直的朝向他这边望来。
周老板：“那只海獭是不是在看你啊？”
“好像是。”时序顿了会儿，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那只海獭竟向工厂这边游来。
不喜欢毛绒绒的周老板比他还要激动，“小时小时！它过来了！它居然过来了！以前这些海獭从来不靠近工厂的！”
时序被他拍的肩膀痛，忽然眼前一阵黑，是慕天拿伞回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这人在他耳旁嚷叫：“嗨呦，海獭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