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那辆黄色幼儿园校车。

黄羽翎一直猫着腰躲在最后一排，悄悄隐匿于自认为司机视线难以企及的角落。

她先是缓缓低下头，再慢慢蜷缩起身子，最后紧紧贴住椅背。

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司机发现。

赵大叔抬手整了整衬衣的纽扣，抬腿登上车，反手关上了车门，目光自始至终都未往后排扫上一眼。

发动机一启动，黄羽翎那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脑袋，却依旧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这辆校车和平时乘坐的面包车并无二致，恰似萤火幼儿园一般，里里外外都洁净如新，每一处都像是新买的。

校车里，与黄羽翎同在的，还有八具用藏尸袋裹着的尸体。

那些尸体端坐在座位上，即便没系安全带，也稳稳当当的，即使车子颠簸时也不见晃动。

黄羽翎心里急切，真想站起来好好看看那些尸体，可又怕被发现。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司机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抬起头，借助车窗的反射，瞥到一点是一点。

说来奇怪，萤火幼儿园并没有明令禁止不许外出，可那么一群人里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踏出一步。

然而今天，她出来了。

应该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蹲在这汽车的逼仄角落里，黄羽翎黄羽翎心神不宁地想着。

车开出了不久，窗户外的景色渐次开阔。

大片的荧绿色开始出现。

好奇心压下不安，黄羽翎不由得挺直脊背，将脸凑近车窗。

视线掠过锈迹斑驳的高速公路护栏、护栏外蒙着厚厚尘土的杂草丛，以及布满裂纹的陈旧沥青路面。

一条荧绿色的河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这赵大叔把这校车开出来，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只是沿着这条诡异的荧绿色的河，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这是故意为之，还是说绕着这条河循环本身就是目的？

黄羽翎手肘支在窗沿，下巴抵着指关节，望着外面。

车子每完成一圈循环，天色就暗下去一度。

四周围的光线褪得很快，白昼的轮廓正被迅速抽走，夜晚的质地一点点填满视野。

这离奇的景象，难以言说。

趁着光线暗下来，黄羽翎先慢慢滑下座位，接着手脚并用地爬到地上，靠近那些尸首。

她不敢拉开拉链，只是轻轻地伸出手摸了摸，感觉那些尸首变得软塌塌的，和之前硬直挺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平稳的汽车这时忽地猛地加速。

黄羽翎身子一歪，磕到了头。

这一摔，摔碎了她之前那点天真的侥幸。

原来能顺利上车，根本不是她运气好，分明是这赵大叔故意为之。

黄羽翎撑着手臂，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这时，车速已平稳下来。

黄羽翎走到前排第一个座位旁，抓住冰凉的金属椅背顶端。

带着几分质问，黄羽翎盯着赵大叔。

“你知道我在车上，对吧？”

赵大叔呵呵一笑：“我知道你上了车，上来就上来吧，正好我上班一个人怪无聊的，有个人说说话挺好。”

赵大叔此刻的状态与先前的惶惶不安截然不同，整个人松弛下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堆起了笑。

看来，只要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正常人都会轻松起来。

黄羽翎这样想着，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大学生吧？”

赵大叔语气轻松，“我家闺女也想读大学，现在上高二呢，老念叨着想有个像你这样又聪明又漂亮的姐姐。”

黄羽翎嘴角微微扬了下，紧绷的心弦也跟着松了松。

她转向车厢后面，扫过那八具尸体。

短暂地停顿后，黄羽翎蓄意问道：“赵大叔，这些……要运到哪儿去？”

赵大叔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却没直接回答。

他侧过脸看了黄羽翎一眼，“小孩子家，话别太多。”

能上车已经不错，黄羽翎见好就收，笑了笑，“不管如何，多亏赵大叔让我上车，谢谢您。”

接着，她立刻用力点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副顺从的模样。

也不知道绕河了多少圈，赵大叔终于停下车来。

临下车前，他交代黄羽翎留在车厢内等待。

黄羽翎答应着，视线跟随窗外赵大叔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河岸的方向。

直到那身影在稀疏的林木间缩成一个小点，看不真切了，她才屏住呼吸，轻轻推开车门。

双脚无声地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她弓着腰，朝着赵大叔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外面光线黯淡，处处是花草和沟壑。

黄羽翎一边跟踪，一边寻觅藏身之所，以免被发觉。

赵大叔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斜坡向下走去。

黄羽翎没有跟下去，而是迅速在高处找了片灌木丛伏低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的身影。

果然如她所料，赵大叔径直走到了奈河边。

夜晚的河水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冷绿色，清澈得近乎透明，水面浮着一层幽暗的微光。

只见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扬手撒进河中。

河水被激起涟漪的地方，立刻升起一缕稀薄的、烟雾状的东西。

赵大叔随即俯下身，将脸凑近水面，鼻子深深吸气，那姿态，分明是在贪婪地吸取那些升腾的烟雾。

看到赵大叔直起身，似乎准备返回。

黄羽翎心头一紧，立刻手脚并用地从藏身处退出来。

她猫着腰飞快地溜回车上，重新坐好，摆出那副低眉顺眼、安静乖巧的模样。

引擎重新发动，车身轻微震动起来。

黄羽翎下意识侧头看向车厢后部。

刹那间寒意窜遍全身，喉咙发紧。

座位上，那八具裹尸袋明显瘪了下去，软塌塌地歪倒在座位上。

里面本该鼓胀的轮廓彻底消失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布料堆叠出怪异的形状。

黄羽翎咬紧牙关，联想起诈尸或者尸变的可能性，不由得脸色惨白。

车子刚启动没多远，又被赵大叔踩停。

他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贪婪的笑容，看着黄羽翎，“你不是想知道尸体怎么回事吗？你给我烟，又陪我聊天，我这人讲良心，趁还没回去，给你透个底。”

黄羽翎心头一喜，连忙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危险临近。

“你先下车，站到我车头前面去。站那儿，你自然就明白了。” 赵大叔的语气带着一□□哄。

黄羽翎不疑有他，立刻跳下车，快步走到刺眼的车灯光柱里站定。

她还转过身，对着驾驶室车窗里的赵大叔笑着挥了挥手。

赵大叔也回了一个看似友好的微笑，同时抬起手，示意她再往后退几步。

黄羽翎顺从地向后又退了几步。

就在她站定的瞬间，发动机骤然启动！

刺目的光柱瞬间将她吞没，视野一片煞白。

紧接着，沉重的车轮无情地碾过她的身体。

剧痛袭来。

骨骼碎裂，内脏挤压。

同时，一股异常灼热猛地从体内深处涌起！

这灼热感强烈，与碾压的疼痛交织。

这双重叠加的痛苦猛烈到她无法呼吸，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黄羽翎猛地从混沌中挣脱，她大口喘着气，挣扎着坐起身。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

那熟悉的、撕裂黑暗的引擎咆哮和刺眼白光再次出现。

黄羽翎浑身瘫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更遑论躲避。

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轮再次从自己身上碾过，承受着碾压与灼烧的双重地狱。

这时，车门开了。

赵大叔走了下来。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期待，几步就跨到黄羽翎刚恢复意识的身体旁。

他蹲下身，半跪着，伸出一只手，用指关节在黄羽翎脸颊上拍打了几下，低声念叨。

“成了？该成了吧……”

他咧开嘴角。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狂喜的期待，一步步踱到黄羽翎的身体旁。

先是蹲着，然后半跪下来。

伸出一只手，用指关节一下又一下，带着评估物品价值般的专注，轻轻拍打着黄羽翎的脸颊。

嘴里低声嘟囔着：“成了？该成了吧……让我看看……”

然而，黄羽翎身上那因碾压和灼烧带来的异常波动，正在身体内部迅速平复。

外在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赵大叔脸上僵住。

狂热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成一片狰狞的空白。

他眼中燃烧的疯狂期待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炭火，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与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