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褚师煊这样想:只要徐和桢好好在身边,那他就满足了。
后来,他看着徐和桢在他身边,从原先那个苍白样子里挣扎出来,一点一点接纳自己,他又想:如果徐和桢对他有情,那就好了。
现在,他看着徐和桢低头苦恼的样子,褚师煊的心像是被一股一股的浪潮拍打,催着他说出来那句彻底改变他们之间关系的那句话。
褚师煊闭上眼睛,稳了稳神,在盈袖的蔷薇花香中轻轻问:“阿桢,你把我当什么?”
短短一句话,徐和桢像是在冰与火里滚了一遭。
什么意思?
徐和桢低着头紧张思索,也就错过了褚师煊缱绻的眼神。
该怎么说?
这要怎么说?
怎么说才合理一点?
怎么说才能表达清楚?
“阿桢?”
徐和桢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抬起眼睛,在褚师煊温柔似水的眼睛里心肝儿颤抖,他舔了舔嘴唇,说出来那句实话到不能再实话的话:“你是我的恩人。”
褚师煊:“……”
“真的。”看褚师煊眼神一下子熄灭了似的,徐和桢赶紧补充:“是救命恩人!”
褚师煊:“…………”
“我、我感激你,敬重你。”徐和桢的眼睛在月光之下晶晶然,又热切又羞涩,看得褚师煊心凉。
“我已经在最大的光孝寺里给你立了长生牌位,”徐和桢的手紧张地搓着袖口,“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他真这么说?”明嘉乐不可支,上气不接下气,“然、然后呢?”
“我是为了听你笑话我?”褚师煊黑着脸,手指头扣了扣桌面,“你能不能别笑了。”
“好好好,”明嘉抬起一只手,“我错了我错了,不笑了……嗯,这确实是值得卜一卦的大事,毕竟镇北侯的婚姻大事实在是天大的事。”
褚师煊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明嘉还是笑眯眯的,他慢慢站起身,从柜中取出几枚铜币。坐回褚师煊面前,看他一脸严肃,忍不住地想笑,翘着嘴角:“侯爷当真要算?这种事……不至于吧?”
“你不明白。”褚师煊捏了捏眉心,“自从我、自从我袭爵以来,发生的事都脱离了我的掌控。很多我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发生了,我想要掌控局面,却紧接着发生让我意想不到的……”他皱皱眉,“怪事。所以我不敢再轻举妄动,不敢不慎重。”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明嘉听不明白,但看褚师煊确实在为这件事苦恼,他也就为这位小侯爷卜了一卦。
哗啦啦,铜币落在桌面,褚师煊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花纹,看向明嘉:“这是什么意思?”
明嘉好像也很疑惑,他说了句“稍等”,又重新起了一卦。
铜币又一次落下,不一样的结果。
明嘉轻轻道了句:“奇怪。”
“怎么?”
“我看不到结果。”
褚师煊心里倏得一沉。
“侯爷莫急,”明嘉皱着眉,指尖推着那几枚铜币,“并非是所卜之事没有结果,是我才疏学浅,看不明白这卦象罢了。等我父亲回来,我问问他便是。”
听了这话,褚师煊心里稍微一定:“明大人进宫去了?”
“正是。”明嘉还在研究那几枚铜币,“我在他的星筒上做了点手脚,正依侯爷所需,出现了一个不祥的星象。”
“具体是怎么不详?”
明嘉抬起头,咧嘴一笑:“让咱们的陛下心神不宁的不详。”
谢祁的身子并非这一两年才不好的,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
但是尽管知道这件事,骤然失子还是让皇帝心里着实哀痛了一阵子。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更是沉浸在佛法之中,企图得到一些安慰。这时候,明陆河带来了新的星象。
“陛下,微臣昨夜勘测星象,发现东南一小星隐有发黑之征兆,主一切不顺。届时京中多有异动,微臣不敢不上报陛下。”
皇帝叹了口气:“直接说该如何化解。”
“三皇子薨逝,隐星坠落,东南小星再度逼近紫辰。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近日多多安歇,调养心神,以固紫辰。”
“……朕本也没什么精神头再折腾了。”皇帝疲倦地摆摆手,召来侍奉太监,“传旨,朕的寿辰不要大操大办了,只办个家宴即可……另外,”他一顿,接着说,“把老五叫回来。”
“陛下,五殿下已在返京途中,前不久刚刚上奏,为三殿下表了哀思。”
皇帝半闭着眼点点头,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重重帏帐之后,他的叹息几乎听不清晰。
天边又滚过几声闷雷。
徐和桢站在小院门口,又张望了几下,还是不见褚师煊身影。
昨晚他说完那些话,褚师煊什么都没说,一直拉着他的手也松开了,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转身便走了。
今天书塾也是,没什么精神,徐和桢在齐康眼皮子底下不敢说话,可好不容易挨到散学,他还没开口,就看着褚师煊拉着游朗急匆匆走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褚师煊的背影,徐和桢觉得有些难过。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定食不下咽,张其英都看出来了:“跟煊儿吵架了?”
“没有。”徐和桢抓着筷子,笑了笑,给张其英夹了一块鱼。
“我看他心情不好。”张其英说,“你也是。”
徐和桢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方面他觉得暖和,有人惦记他能看得透他;一方面他又觉得惭愧,好像真是他做错了什么。
但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我也没做什么呀。
想到这里,徐和桢又有点委屈。他还是头一次被褚师煊给扔下。
徐和桢坐下,强迫自己一点点剥开自己,发现他最后,也就是因为褚师煊而坐立不安。
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褚师煊。
当时游朗说褚师煊是他的“心上人”,他还很震惊来着,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让他一语成谶了?
而且……而且这也不应该的。
徐和桢忍不住又站起来来回走。
“喜欢褚师煊”这个念头一升起来,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忆就都开始浮现,好像所有的事都成为证据,冲着徐和桢指指点点:
你看看你,人家救了你的命,你不想着好好报答,怎么还对人家起了这么龌蹉的心思?
那、那褚师煊会看出来吗?
自我嫌弃之余,徐和桢又想到这个问题。
他会看出来吗?
看出来会怎么想?
会认为他也跟徐奕深一样吗?
那、那该怎么办?
徐和桢好焦虑,他等不了,听着外头滚动的闷雷和淅淅沥沥的雨滴,转身就冲着外面跑去。
可还没到门口,他就看见褚师煊撑伞而来。
看见徐和桢的那一刻,褚师煊所有的情绪就都变成了“他怎么跑这么快”这一个点上。他快走两步,宽大的青竹伞笼罩住两个人,看着徐和桢蒙着一层细密水珠的头发,褚师煊皱着眉拿衣袖给他擦:“怎么不带伞。”
“……我忘了。”
褚师煊手一顿,顺手弹了一下徐和桢的脑门:“傻了?”
挨了一下,徐和桢倒笑起来:“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你的气做什么。”褚师煊长眉一挑,语气淡淡的阴阳怪气,“你都给我立长生牌位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和桢抿抿嘴,“阿煊,我……”
“好了,别在这里说,”褚师煊推着他的背,让他转了个身回去,“换衣服,喝姜茶,别以为天气不冷了就能淋雨,你这身子骨还没那么强健。”
话题就这么稀里糊涂给带了过去,徐和桢一路上好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回了屋换了衣服,捧着热腾腾的姜茶偷瞄褚师煊。
褚师煊心情像是现在的雨天,他等了明陆河回来,却得到了类似的结果:“无解。”
“无解?这是何意?”
“看不出结果,没有结果。或者说,是劫是缘,是何结果都在侯爷一念之间。”
看起来很有主动性的答案,褚师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以为自己多活一辈子,重来一生,能有更多的主动权。谁知老天爷在上,永远比他棋高一着,他所做的一切无论什么,都像是从高处滚下一粒石子,谁也不知道会沿途碰到什么东西、触发什么样的震动。
无论如何,他不敢在徐和桢身上试验。
偏偏徐和桢还是个木头疙瘩,天然就不知道他九曲回肠满腔热血,懵懵懂懂跟他“作对”,说出来的话恨不得气死他。
就在褚师煊几乎束手无策,又无意识皱起眉头的时候,他的眉心突然落了一片羽毛。
一抬眼,徐和桢就在他面前,一身青衫文秀如竹,指尖搭在他微蹙的眉心:“阿煊,我有话想对你说。”
褚师煊顺着他的动作松开眉头,看着他:“你说。”
估计又要说什么“恩人”之类的话来气他。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徐和桢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阿煊,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但是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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