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除了镇北侯府,其他所有的寿礼都已献毕,皇帝有些倦怠地抬起眼睛,看着那蒙着红布的硕大东西。身边太监朗声通报:“镇北侯府献礼——《大佛顶首楞严经》石刻!”

为了投陛下所好,这些寿礼十件里面有八件是佛教相关,对这块石刻,皇帝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抬了抬手以作示意。

徐和桢跪在地上行了礼,清朗的声音从阶下传来:“镇北侯府献佛经石刻,恭祝吾皇万寿无疆,身体安康,违缘消灭。”

说罢,他手一抬,扯掉了石刻上覆盖着的红布——

褚师煊刚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停跳一瞬,随即疯狂鼓噪起来。

张其英也十分震惊,低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石刻已经通体漆黑,却散发着轻微的檀香,上面描金的字迹闪着微光,整体呈现出肃穆庄严的格调,在方才那些或金或玉的器物之中,显得分外沉静。

皇帝站起身,慢慢走近石刻,眯着眼睛看那隽永的字迹,仔细辨认:“这……这是《大佛顶首楞严经》?”

“回陛下,这并非经书原文。”徐和桢道,“是小人自己的粗浅注解。小人自小从佛寺长大,耳濡目染也有所成,愿受陛下指点。”

皇帝看了徐和桢一眼:“你是何人?”

“小人徐和桢。受镇北侯府恩惠。”

皇帝又凑过去看那石刻,嗅到檀香气味,伸手摸了摸石壁,问:“为何石头会有檀香?”

“回陛下,”徐和桢道,“小人描金之时,在墨汁中混入了檀香粉和香符,以求安定之意。”

“这都是你刻的?”

“是。”

“陛下,”褚师煊起身,行礼道,“徐和桢是微臣在寺中偶见所救,见他对佛经颇有见地,故借花献佛,以博陛下一笑。”

“侯爷说得没错。”谢昭在此时突然开口,“这位徐公子,儿臣也是见过的。是徐家的长子,一直在佛寺长大,对佛经的见底,确实是旁人比不上的。”

徐和桢抿了抿嘴唇:“殿下谬赞,小人担待不起。”

此时皇帝已经细细看完了徐和桢所作的全部注解,连连点头:“确实不错,这处见地颇深,是有考量的。”

“能得陛下一笑,便是小人和这石头的福分了。”

皇帝露出一个笑容,看了看徐和桢,又看了看褚师煊,问:“他现在身在何处?侯府?还是徐家?”

“陛下睿智。”褚师煊说,“徐大人对这位长子并不看重,以至于他险些丧命。故而现在还是在侯府之中。”

“那真是他不识千里马了。”皇帝笑着说,“你叫徐和桢?快起来吧。”

“谢陛下。”

直到现在,徐和桢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些许,他暗自喘出一口气,额头上莹莹可见汗珠,从地上站起来,垂着头,温顺地站着,侧脸在那片墨色之下白得惊人。

谢昭喉结一滚,笑道:“父皇,若真是喜欢,不如就让徐公子入宫,共谈佛理,岂不美哉?”

褚师煊拳头一下子攥紧了,他抬手行礼还没来得及说拒绝的话,徐和桢便开口说:“回陛下,小人现在尚在书塾以备科考,恐不能入宫时时伴驾。不过若陛下宣召,小人定然前来。”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有科考的念头,这很好。既如此,那就赐你朝廷客卿的身份,随时听宣吧。”

这份意料之外的恩典让除了褚师煊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徐和桢抬头定了片刻,马上跪下叩头:“谢陛下圣恩。”

这场家宴很快就结束了,皇帝明显对这块石刻非常满意,除了破格给徐和桢朝廷客卿的身份之外,还额外赏了镇北侯府许多东西,对徐家却还是冷落,半字没提。

临散席前,褚师煊曾和谢遥远远对视了一眼,对方微微一笑,拦着仍旧警惕的妻子率先转身离开。褚师煊心跳恢复如常,帮徐和桢挡掉些探寻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扶着他上了马车。

一上车,徐和桢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就彻底松了,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张其英伸手撑了他一把,看他通红的面色,笑道:“方才当着陛下和群臣都见你镇定自若,怎么现在反倒红了脸了?”

徐和桢紧张太久,现在那些情绪才久违地涌入脑海,他抬手揉了揉通红的耳根,低声说:“方才什么都顾不得,现在……缓过神来了。”

褚师煊就坐在他身边,听了这句话,毫不避讳地拉过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眼神中有骄傲,也有心疼。

“对了,”徐和桢赶紧说了当时在暖阁的情况,“当时五殿下想要彻查,但我阻止了他,没敢让事情闹大。只忙着补救了。五殿下帮我找了人准备材料、帮我描金,还调整了礼单顺序。只是现在,还不清楚是谁在暗中捣鬼。”

“还能是谁。”褚师煊神色淡淡,语气却十分厌恶,“能在那种地方做出来这种事,除了谢昭,还能有谁。”

“当时阿桢推着石刻上来的时候,你可看到谢昭的脸色?”张其英说,“若不是久在宫中浸淫成了人精,我看他还真是装得像了。”

“您的意思是,这不是谢昭干的?”徐和桢皱起眉,“那就奇怪了,那还能有——”

他话音戛然而止。

好像确实还有一个嫌疑很大的人。

“不应该。”张其英摇摇头,“徐家因为徐和川之事而多少失了圣心,此次没在赴宴之列。若真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褚师煊陷入沉思,他的拇指不停摩挲着徐和桢的手背,半晌,开口道:“现在事情已经安然度过,总归不是谢昭就是徐奕深。倒是五殿下是敌是友,我倒是分辨不清。”

他与谢遥相处不多,如今看来倒像是个温和不问朝政的人。

“五殿下,”张其英在略有摇晃的车里陷入回忆,“他远离朝堂太久了,就算有心,短时间来也无力。”

徐和桢低声问:“那他和谢昭相比呢?”

“谢昭只是出身不太好,真要说起来,五殿下倒真不见得能比得上这个弟弟。”张其英说,“五殿下确实出身高贵,但他的生母,至今也是陛下心中的逆鳞。”

“哦?”褚师煊对这段过往并不了解,他探身过去,“祖母可知道此事内情?”

“内情谈不上,只是对当时的经过有所耳闻罢了。”张其英陷入了回忆。“那是很久之前了。”

“谢遥的生母出身高贵,入宫便是妃位。生了一个公主,可那小公主生下来之后不久便夭折了。陛下着实爱重,为了安慰又给升了位份,成了贵妃。当时皇后身故已久,后宫没有中宫,她便是最尊贵的贵妃之位了。没过几年又有了身孕,就是谢遥。陛下欣喜不已,更是爱重非常。诞下皇子之后,更是赐椒房恩典。当时盛传陛下已经意属立贵妃为后,但并未成真。又过了几年,贵妃又有了身孕。这本该是合宫庆贺的好消息,谁知这个时候却突然风起了一个传言。”张其英接着说,“当时宫内传言,当年那夭折的小公主,是被她的生母为了巩固地位,用邪术献祭了。”

“……什么?”徐和桢忍不住开口,“这怎么可能?那是她亲生的女儿。这种谣言陛下难道信了?”

“由不得陛下信不信。”张其英摇摇头,“当时在秦昭宫中,搜出了巫蛊之物。”

徐和桢和褚师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郁的无奈。

树大招风,谁知那巫蛊之物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何人放进的秦昭宫呢?

“那件事在后宫里闹得非常大,就连司星监也跟着上书,说夭折的公主本该享天命,是谢遥占据了公主的命格。还说贵妇现在腹中子和陛下命格相冲,若是降生,恐有大难。”

张其英摇摇头:“一来二去,谣言纷飞,贵妃不堪受辱,以死明志。谢遥当年也不过十岁,生母身背污名身亡,外祖因此动荡式微,最后堪堪在外祖庇护之下远遁江湖不问朝堂,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就在二人唏嘘不已的时候,张其英又说:“当年之事波及甚广,就连当初负责为贵妃安胎的太医也被株连,木氏一族横遭祸患,也是可怜。”

徐和桢心里一空,失声开口:“木氏?!那太医是——”

褚师煊看他这般失态,下意识把徐和桢搂进了怀里。

“怎么?”张其英奇道,“难不成你认识那木氏一族?”

“我……”徐和桢只觉指尖冰凉发木,他仓皇之中扭头去找褚师煊的眼神,无措之下声音喃喃,“我母亲、我母亲姓木,她是当年遗留下来的……木氏族人。”

车内顿时只剩下辘辘车声。

“……唉。”张其英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伸手拍了拍徐和桢的手臂,“我当时跟老侯爷在边关,对此事的了解也是听人说起,并不知晓内情。阿桢,逝者已逝,你该向前看。”

徐和桢双目有些空,闻言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回到侯府,看着徐和桢有些茫然的背影,张其英拉住褚师煊:“方才在车内,我没说,现在叮嘱你。”

“祖母请吩咐。”

张其英严肃道:“陛下此番恩典,侯府怕是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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