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不想、也没有时间跟徐和桢掰扯这些陈年旧事。但有些字眼他听到了，且非常刺心：“利用？”他皱起眉，问，“什么意思？”

谢昭呼吸一顿。

“陛下，徐奕深他——”

“父皇！”谢昭打断了徐和桢的话，义愤填膺地直起身子，“父皇，当初徐大人可不是同儿臣这么说的。”

他感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皇帝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回父皇，当初儿臣遇到徐客卿时，他正被徐家驱逐，孤身一人。徐大人对儿臣说，当初有一乞人胡言乱语，他是为了保证自己的骨肉不受流言牵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把徐客卿置于府外抚养。徐大人说，他也是倍极爱护，多加照拂的。怎么会……”

谢昭一顿，恍然大悟似的：“难不成是有歹人见徐大人公务繁忙，才暗中磋磨徐客卿母子，导致了父子离心，疑窦丛生？”

徐和桢在心里冷笑。

当初褚师煊说谢昭为人虚伪，他还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他力主自己回徐家不成，就又着急为徐奕深开脱。再加上这两人在跑马场形影不离的样子，徐和桢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浑身不自在。

不能让他这么牵着话题走。

“这话听起来，也不无道理。”皇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行了，既然都是误会，你们都起来吧。”

谢昭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见徐和桢仍旧不动，还是跪得笔直：“陛下，草民还有话要说。”

皇帝皱眉：“你起来说话。”

“陛下，”徐和桢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但他不敢在此刻退却，他咬着牙说，“草民自知叨扰侯府已久，不敢久居。徐大人与草民隔阂数年，徐夫人又骤失爱子，草民也不敢打扰。草民恳请陛下允臣一月为期，一月之后，侯府书塾告一段落，草民自会搬离侯府，另择他处。还望陛下恩准。”

说罢，徐和桢跪伏在地。

小小侧殿里落针可闻。

谢昭呼吸都放轻了，他没想到徐和桢能这么坚定地反抗“回到徐家”这件事。

徐奕深到底对这个儿子做了什么？仅仅是不闻不问这么简单吗？这样就能滋生出这么大的恨意吗？就能支撑着徐和桢这么决然的反抗吗？

谢昭不明白，心里也生出了些许怀疑。毕竟在徐奕深口中，他对徐和桢母子也是有些爱护的。

皇帝看着这个乳臭未干却敢屡屡顶撞的毛头小子，心里对他背后的镇北侯更加反感。但他面上不露，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带了些悲叹：“朕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能体会得到徐卿的心思。朕不过是不想看你父子二人再生隔阂而已。罢了，你既坚持，朕就允了。起来吧。”

徐和桢额头上的汗有些落进眼睛里，刺痛让他不停眨眼，但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谢陛下圣恩。”

等勤政殿的门再打开的时候，天边已经飞满了云霞。

徐和桢向为他开门的小太监略一颔首，抬腿往外走，这才惊觉两腿发软，他下意识地扶了一把门框。紧接着，他另一只胳膊被紧紧握住了。

“客卿小心。”谢昭彬彬有礼，眼神里也满是关切，“客卿可是累了？”

“不劳殿下挂心。”徐和桢语气淡淡，想把胳膊收回来，却没能成功。他有些警惕的眼神落在谢昭眼中，换来他轻轻一笑。徐和桢就这么被谢昭强行扶着出了门，下了那长长的汉白玉台阶。

“客卿以后打算在哪儿住下？”谢昭刚问出这句话，手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拽了下来。他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无奈地摇头一笑，“客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殿下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了，还不够么？”徐和桢不想跟一条浑身都是冰冷黏液的毒蛇虚与委蛇，面无表情地问，“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可别撑着了自己才好。”

谢昭一怔，旋即大笑起来。他隔着一层薄薄的泪花看着面无表情的徐和桢，觉得他身上这身碍眼的刺也可爱起来。他艰难地收住笑容，理了理衣襟：“客卿说话好不客气，你我好歹也有过些交情。我送你的匕首让你弄丢了，但你送我的石佩可还在呢。”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那枚石佩，当着徐和桢的面轻轻摩挲起来，那缱绻的眼神和动作简直让徐和桢浑身往外钻鸡皮疙瘩：“你看，它是不是更光亮了？”

徐和桢几乎是瞠目结舌，他都不敢张嘴说话，生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就在他艰难忍耐恨不得转身一走了之的时候，那声救命的“见过六殿下”终于响了起来。

谢昭眉头一皱，转身看见了褚师煊和游思源。

“你们二位……怎么也进宫了？”谢昭问，“可是父皇有宣召？”

“陛下没有宣召。”褚师煊客客气气地回答，“只是五殿下回京之后还未成拜访，今日特来拜会。毕竟当年五殿下也进过军中，和侯府也有些许交集。”

谢昭的笑容裂了一下。

褚师煊的眼神淡淡地掠过他，看向徐和桢，笑着抬手摆了摆：“阿桢，过来。”

徐和桢就在谢昭不眨眼的注视下走了过去，站到了褚师煊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顷刻间变得柔软起来。

再往下褚师煊说了什么，谢昭记不清了，他只是看着褚师煊和徐和桢两人并肩离开，他自己就攥着那枚石佩站在原地看他们渐行渐远。

嫉妒和恐惧的火焰一点一点在他的心里燃烧起来，眼睛都陷入火海，理智在这烈火中苦苦挣扎。

谢昭猛然转身，看向谢遥居所的方向，石佩花纹狠狠烙在掌心，带着些愤恨和不甘心的味道。

这样的注视让徐和桢分外不安。

在和游思源分别之后，徐和桢把勤政殿里的经过跟褚师煊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他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阿煊，我、我当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

他被褚师煊牢牢按进怀里。

“你做得很好。很厉害。”褚师煊轻声说着，心口忍不住地疼，他摩挲着徐和桢的后脑勺，“放心，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褚师煊眼神变得有些阴郁：“绝对不会。”

沉溺在熟悉的味道和臂弯里，徐和桢获得了片刻的安心，他放松身体任由褚师煊抱着，努力让自己放空思绪，甩掉心里那些沉重的话题。

“我吓得腿都软了，”徐和桢在褚师煊怀里咕哝了一句，收紧手臂，“当时不觉得，一出门才知道。”

“摔到了吗？”褚师煊揉捏着怀里人白皙的后脖颈，“现在还怕不怕？”

“没摔，不怕了。”徐和桢听着褚师煊的心跳，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突然又直起身，一下子撞到褚师煊的下巴。

“嘶……”褚师煊吃痛揉了揉下巴，“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徐和桢还是做不到清空杂念，他看着褚师煊，一边揉下巴一边问，“你跟游将军这么当着谢昭的面去见五殿下，他会不会在陛下面前告你们的状？会不会又鬼迷心窍，对五殿下下手？”

褚师煊拉下徐和桢的手，给他揉了揉额角，笃定道：“他不会。”

“为什么？”

“他就是这么个东西。”褚师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小肚鸡肠，目光短浅。这样的人一旦嫉妒心起来了，说可怕确实也可怕，但若是事先有所防备，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看着徐和桢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他今晚一定会去徐府找徐奕深。这就是这个蠢货给我们的机会。”

褚师煊没有浪费跟谢昭多相处的那些过往。细细盘算一下，谢昭这个人的心思其实非常好猜，他好恶明显，为人粗浅，只需要多加留意，就一定能看到他的马脚。

徐奕深也看到了，他非常后悔。

“殿下，”深夜，徐奕深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漏夜前来、理智摇摇欲坠的谢昭，“三思啊殿下！”

“还等？”谢昭觉得心里那团火烧得他坐不住，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竭力压着声音低吼，“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父皇重新宠信谢遥？还是等到我再次一无所有？！”

“殿下，您稍安毋……”

“那群朝臣！”谢昭双目赤红，手指着身侧的虚空，“各个都是墙头草！当日谢祁在他们投靠谢祁，现在谢遥又回来了，他们抛弃我只是早晚的事！你还让我等？！你到底是谁的辅臣？！”

“殿下息怒！”

谢昭一挥衣袖坐回椅上，偏头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徐奕深，两只手不停攥紧又松开。

“殿下，”徐奕深接着劝，“并非臣不肯给您那药，只是怕您若是贸然行动，定会被人察觉啊。”

“你不是说那药会悄无声息么？”谢昭冷笑一声，“怎么？还想着给徐和桢用，不舍得借给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