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病房前，陈霄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也给许世豪和小晴科普了许多抑郁症重症患者的情况，免得被朱媛的状态吓到。

可当他们亲眼见到朱媛时，还是难过得不行，许世豪更是瞬间红了眼眶，全因他想到了自己姐姐。

那些年里，他完全不敢想象姐姐临死前的模样，是何等的痛苦、绝望、孤独，而面前这个朱媛已经暴瘦到脱了相，面上全无血色，像个被抽干的压缩袋，躺在那里，和前段日子那个腼腆又丰腴的朋友判若两人。

小晴也并不好过，毕竟朱媛是她遇到最温柔的人，也是在她母亲重病时唯一愿意借钱给她的人。

夫妻二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不一会就偷偷抹起泪来。

陈霄和朱媛交情不深，虽然心里可怜她，但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心绪复杂地看看小晴二人。

这是就是她之前不敢告白的原因。

躺在那里的人若是陈霄，旁边哭的人是燕云，她一定会自责到疯。所以陈霄心底对朱媛甚至有一丝厌烦：

要死就死吧，干嘛拖累无辜的人？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陈霄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给小晴找了把椅子，然后镇静地上前和冯莉娟交谈。

“阿姨。”陈霄轻轻向病床边的冯莉娟点头。

十几年前，李蔓经常带陈霄回家吃饭，怕给陈霄压力，每次冯莉娟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扮演温柔又稳重的好妈妈，实则背地里老说学渣女儿拱了颗学霸白菜。

高三那年的春节，李蔓全家回N市的姥姥家过年，冯莉娟还带女儿去K大周围看房子，打算给她俩张罗个小爱巢，没想到转眼陈霄就翻脸要分手，把李蔓伤得出国远走，即使过年回国也都是在N市，连C城都不肯回。

多年过去，陈霄似乎仍钓着自家女儿，连这次朱媛的事都要来插一脚，李蔓又什么都不肯细说，冯莉娟真是恨得牙痒痒。

于是她端端坐在病床另一边，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回应了声“嗯”。

陈霄大致能猜到冯莉娟怨恨她什么，也不想解释，便硬着头皮继续装傻道：“这段时间辛苦您了，请问阿媛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她朋友？”冯莉娟抬眸看她一眼。

“嗯。”

冯莉娟指着小晴身后的许世豪，冷冷地说：“叫那个男的出去，阿媛一会醒了看到他，会不开心。”

“阿姨，您误会了，阿媛认识我的，我们是朋友。”许世豪和小晴对视一眼，都感觉这阿姨真不好惹，强笑着说，“阿媛还是我们婚礼的伴娘……”

“你们比我了解她情况？”冯莉娟直接端出领导架势，威武又严肃。

“不……不……”

许世豪只好灰溜溜地离开，陈霄却很震惊冯莉娟竟管这么宽。

刚开始她还觉得，这阿姨是把对她的怨恨迁怒于她的朋友，直到朱媛醒来，她才知道是这几天朱媛和冯莉娟有了感情。

朱媛醒来后，一看到冯莉娟眼里仿佛就有了光彩，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脸上满是天真的笑容。扭头看到陈霄她俩，不仅能认出她们，还能结结巴巴地招呼她们：

“谢……坐……”

“她跟你们说谢谢，让你也坐。”冯莉娟立刻换上笑脸，充当中译中的翻译官。

“额，好。”

陈霄找了根椅子，乖巧地坐在小晴身边。小晴已经有些激动地握住朱媛的手，泪眼汪汪地说：“阿媛，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给你买家乡小吃好不好？”

“不……谢……你……宝……”

“她说不用了，谢谢，还有你怀了孕，小心你肚子里的宝宝。”冯莉娟自动上线。

道谢之后，小晴和朱媛乐呵呵地胡乱聊着，从胎动、搬新家，到未来事业规划，全程谨记陈霄的叮嘱，没有提她的病情，直到李蔓推门进来。

李蔓先看了眼陈霄，沉默片刻，和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出来说话。

陈霄点点头，轻声对朱媛说：“阿媛，请问厕所在哪里啊？”

朱媛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外面，晃动着手指，“左……右……左？”

看来脑子确实不好用了，陈霄暗自叹息地退出病房。

关上房门，两人沉默相对，眼看尴尬的空气就要溢出，李蔓直接大踏步地朝左边走去，陈霄只好跟上。

她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和李蔓并肩走，李蔓却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来到露天咖啡馆就径直坐下，点了支烟，全程根本不看陈霄。

“这段日子的医药费就我掏了，后面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修长手指夹着玫瑰味的烟，在盛满咖啡渣的小瓷缸里点了点，李蔓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高楼，又深深吸了一口，“不用跟我说你们的打算，这一切与我无关，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家。”

“嗯。”陈霄抿着唇点点头，不自觉地瞄了眼她的手，把目光又转向另一边的天空，“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如果你们觉得这里花销太贵……”

鬼使神差地，李蔓开始担忧陈霄能否应付那些复杂手续，甚至还想帮忙联系新医院，转头想起陈霄此刻或许还在胡乱猜忌她——

李蔓真觉得自己下贱得要命！

在心里自嘲了下，她又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你们想去哪儿去哪儿。”

“嗯。”

陈霄隐隐感觉李蔓有很多话想说，却不好意思问出口，只能问朱媛的家人：“这件事应该先通知他们吧？”

抽烟的手顿了顿，李蔓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有好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A4纸，又把目光转开，冷淡地说：“你要不要看看她的遗书？”

陈霄觉得人都没死，看人遗书有些不好，李蔓却故作轻松道：“爱看不看。”

撂下这句话，李蔓就熄灭烟，起身回病房了。陈霄犹豫片刻，还是没打开，把文件放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跟在李蔓身后十米后，走向病房。

陈霄永远不会知道，但凡李蔓转身慢一秒，她就能看见她流泪。

离开病房，回到病房，陈霄都跟在她的身后，却没能认出李蔓背的包，和她当年送给陈霄的是同款，甚至磨损得更加厉害。

只要陈霄多看一眼，绝对能认出来，可以她根本就没给她一个眼神，还背着燕云给她买的新包……

这一切都叫李蔓心碎极了。

李蔓掏出裤袋里的香烟盒子，紧紧捏成一团，有些愤怒，又有些心酸地丢进垃圾桶，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陈霄记得这盒烟是她刚才新开的，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是要戒烟了？

推开病房门，李蔓再也没精力考虑病人的感受，直接冷着脸对冯莉娟说：“可以了，我们走。”

冯莉娟也搞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发火，看来陈霄又惹自家女儿了，对那个女人的怨恨简直更深了。她强装着笑脸，温柔地摸了摸阿媛的头顶，“乖哦~Lily要回家啦，改天来看小媛媛好不好啊~”

每晚冯莉娟都会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来陪她，朱媛以为这次也一样，纳闷地问：“天……白……”

“对哦~这会还是白天，但Lily要回家啦~”

“明……来……”

冯莉娟知道朱媛在问她明天来不来，正犹豫着措辞，李蔓却不耐烦地说：“来来来，来什么来？！你自己好好养病！不关我们家的事！”

一听这话，朱媛先是一愣，随后就嘤嘤哭起来，抓住冯莉娟的手指不放，“来……来……来……”

冯莉娟赶紧轻轻拍她的头，“乖哦，来来来，Lily明天还来，不哭不哭哦~”

陈霄恰好进门来，见朱媛在哭，问小晴怎么回事，小晴也有些搞不懂：“可能是舍不得阿姨走？”

李蔓这会一看陈霄就来气，直接强势道：“舍不得有什么用？！这是我妈，不是她妈！”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

李蔓清清楚楚记得朱媛在遗书里的话，当然知道“好妈妈”对朱媛意味着什么，这话无疑是在扎这位病人的心。

果然不出意料，朱媛立刻就松开了冯莉娟的手，缩进被子里哭起来，无论冯莉娟和小晴怎么哄，就是不出来。

陈霄实在怕李蔓再发疯，只好叫她们母女俩先走，阿媛交给他们，护工也马上到。

纵是不喜欢陈霄，冯莉娟也看得出，这女人办大事还是稳妥的。拉拉杂杂嘱咐她们许多，冯莉娟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就要和李蔓走到门后，身后却传来一句幼童般的哽咽哭声：

“妈……妈妈……不走……”

遥远的记忆，忽地像闪电般击中冯莉娟，她愣愣站在原地，半步都不再挪动，眼眶竟也慢慢湿润。

“妈，你又在哭什么？！”

李蔓真是搞不懂，老妈短短几天难道就对别家女儿有感情了？

女人的母爱怎么这么泛滥？！

李蔓再三催促她走，全然不知道，冯莉娟脑中此刻正翻江倒海，最后竟回到了病床边。

冯莉娟轻轻捧起朱媛的头，吻了下她的发，一边流泪，一边温柔地说：“乖哦乖哦，妈妈不走不走……”

艹！这个世界都疯了吗？！

李蔓直接冲冯莉娟大发雷霆：“妈！我才是你女儿！她不是！”

这怒吼把朱媛吓得不轻，哭声更凄厉。

冯莉娟连忙制止李蔓，又坐到床头，把朱媛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不哭不哭，妈妈不走不走，不走不走……”

陈霄和小晴看傻了，互相交换个眼神，看对方眼中都很茫然，又把目光投向李蔓。

被前任这样盯，无疑是对李蔓的精神凌迟，脸上的窘迫简直溢于言表，只能把怒火撒向不懂事的老太太：“妈！你到底在干什么？！疯了吗？！”

李蔓真气得要死，上前就要拉妈妈离开，冯莉娟却厉声制住她：

“小蔓！”

李蔓被吼得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妈妈。

过了许久，冯莉娟泪流满面地哽咽道：“小蔓……你不觉得她……很像盈盈吗？”

哎……本糊糊又是流lui的一章……阿媛终于要迎来好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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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第 1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