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燕云赶到医院，陈霄还未苏醒。
“苏董说，今天陈老师前夫来找麻烦，和陈老师吵了一架，然后在校门口动手打人！！后面警察居然和稀泥，说只是家庭矛盾！”
符敬熙气得直跺脚，以为燕云会跟她一起破口大骂，没想到这暴脾气一反常态，只是沉默地听完。
“嗯，他在哪里？”
燕云坐在床边，握着陈霄的手，眼睛红红地看着爱人破碎的嘴角，像只即将发怒的狮子。她终于明白，当初陈霄看见她被吴思庭打后的伤，该有多心痛。
“他还在派出所？”
“没有，苏董带他去谈孩子的事了。”符敬熙毫不怀疑，此刻的燕云会立刻提刀去砍渣男。似是想挡住燕云离开，她也拉过椅子坐在旁边，试图用星星唤回燕云的理智：“阿豪去接星星放学了，这会跟他们夫妻在一起，你放……”
“问你那个畜生在哪里？！！”
燕云突然暴喝一声，吓得刚进门的护士托盘都掉了，叮呤咣啷好一阵响。
“我……我不知道……”
原来燕云发飙起来这么可怕，纵使久经谈判场，符敬熙也被吓得不轻，难怪这女人能把彭建林吴思庭那些人吓退。“应，应该和苏董在一起……”
燕云噌地起身，抓起包就要走，手指却被轻轻拽住。
陈霄醒了。
“宝宝！宝宝你哪里痛？想吃什么？”
盛怒瞬间被抛诸脑后，燕云又马上扑回床边，捧着她的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摩娑，泪水再也绷不住，哽咽着声音说：“宝宝宝宝，不痛不痛……”
陈霄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躺着，把头偏向另一侧，眼泪也汹涌地从眼角溢出。
燕云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疼地重复问：“宝宝宝宝，是不是很痛？哪里痛？”
痛吗？陈霄当然痛，但她此刻心上的痛甚于生理百倍。
一顿当众殴打，不仅把陈霄的自尊自信都碾成齑粉，更摧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那些包括苏岚在内的看客，人性冷漠至极，让陈霄绝望极了！
但比这些更重要千百倍的，是对燕云的愧疚。
若非她不知天高地厚去激怒柏文，不会招来今日的灾祸，不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不会让燕云此刻跪在床边……天啊，陈霄你为什么总是让她哭！
随着燕云眼泪哗哗落下，陈霄感觉自己真是不配活着。
【求生的意志再次被打碎。】
陈霄慢慢收回手，侧过身子，背对燕云，蜷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轻轻啜泣着。
燕云完全被吓傻了，不敢再去掀被子，只是小心翼翼哄着。可无论她说什么，陈霄仍旧不发一言，燕云以为她痛，又抬头看向护士，狂躁地喊：“医生！医生！”
医院是苏家的私立。之前体检，护士也见过陈霄燕云，却没想到俩人“友谊”如此深厚。
“好好好，我这就去叫。”
护士飞快溜出门，叫来医生。可陈霄只是轻轻摇头，此外不再给应答。医生也没办法，说可能是情绪问题，便无奈离开了。
符敬熙也明白过来，陈霄这会是心病更重，跟之前脑癌复发、躲燕云时一样的，便自觉出门，留给二人空间。
“宝宝……你看看我……好不好？”燕云语不成调，“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对……对…不起……”
陈霄终于开口，身体往离开燕云的方向挪了点。
“你对不起什么？！是那个畜生……”
“是……是我……是我……”
燕云不懂陈霄那些小心思，下意识反驳道：“不是你！是那个畜生的错！老娘要去扒了他的皮！剁了他的手！”
“别……不要……”
“不要什么！畜生就该被剁了喂狗！”
尽管陈霄努力阻拦燕云，却根本抓不住，一把就被甩开。
眼看燕云冲到门口，陈霄本能似地拼命挣扎起身，却“咚”地摔下床来。燕云赶忙过去抱着她，想扶她起床，被陈霄紧紧抱住。
“不要…不要去……”陈霄用尽全力箍住她双肩，拼命吻她的颈窝，“不要为我做傻事……求你……求你……”
这次不再是苦肉计，却叫二人痛彻心扉。
见陈霄这样，燕云的情绪也瞬间崩溃，也抱着她开始哭，“可是他伤害了你啊！那个畜生他不配活着！就该死！该死！”
“是我该死……是我……”
柔弱女子，竟妄图挑战生理上比她强大数倍的男人，挨打是应该的，还让燕云变成另一个李蔓，险些为她的懦弱付出代价！
【如果她们没在一起就好了。】
陈霄再次这样想着。
上次体检，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把这个念头断掉，想着和燕云过一天就赚一天。怎知这顿当众毒打过后，陈霄感觉自己是被打醒了——
她本就不配活着的。
是吧，陈霄这样的弱者，怎么配活着呢？
如果她没有被生下来，那她们就不会有Z城的初遇——等等，那燕云会被变态老头猥亵。从被拐时的重逢断掉缘分呢？那陈霄会被卖掉……
那从哪个时间节点结束呢？从K大路演，从S市回来，从C市回来……似乎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人总是要死掉的。
可燕云比她年轻得多，身体也更好，那么陈霄大概率也是要走在燕云前头的。彼时她躺在病床上，让燕云看着她慢慢死去，说不定还会把小星星这个拖油瓶留给她！
这些画面，陈霄想一想就觉得心如刀绞。
于是，一个念头，再次不可遏制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那好，我先不杀他，我们找符律师帮忙，一定要把他送去吃牢饭！起码拘留一段日子，给他长长记性！”燕云抹去眼泪，努力地平复情绪，轻声抚慰怀中的人，“我们要好好教导星星，免得他以后跟他那个爹学坏，好不好？”
陈霄轻轻摇头，只是静静哭着。
“不好？怎么不好？”燕云有些疑惑，“我以后争取早点排练完，早点下班，亲自去接他放学，那个柏文要是再敢来，看我不一拳打死他！”
陈霄仍旧是摇头，嘴唇抿得发白，又忽然紧紧搂住燕云，把头埋在她脖颈处，贪婪地闻着她的味道。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上次吵架，燕云把戒指丢到楼梯间，后来怎么都没找到。婚戒没了，婚书也没签成，说好要立伴侣协定，也总是被各种杂事耽搁，似乎桩桩件件都在给陈霄留后路。
“宝宝你想说什么？”
燕云感觉陈霄要想开口，吸了吸鼻子，苦笑着拍拍她的背，“怎么，你觉得我打不过哦？等舅舅健身房开起来，我就要去报泰拳班，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格斗术防身术，压根不用保镖出手，我一个人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说着，燕云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暴打柏文的场面，“不过要背着星星，免得他说我是‘暴力阿姨’……”
“我们还是……分手吧。”
提到小星星的存在，陈霄终于下定决心，把这句话说了出口。
“嗯？”燕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个激灵松开陈霄，扶着她的肩坐正，认真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燕云。我说，我们分手吧。”
即使提分手，陈霄仍旧遵守着家规，坚持沟通，不再像上次一样使用冷暴力。
面对面，就面对面吧，郑重一些也是应该的。
好在眼镜在挨打的时候就摔碎了，陈霄看近处的燕云仍旧模糊。陈霄咬咬牙，又重复一遍：“我们分手，好不好？”
燕云听清了，却完全想不通，怀疑陈霄是被脑子撞坏了，这人偏偏又冷静得可怕，温柔又淡定，完全没有想抱着她哭的意思，好像在转述一件外人的事。
“你……再说一遍？”燕云声音都颤抖起来。
陈霄瞬间心虚，慌忙看向她眼睛，忽地隐约看到燕云眼里似乎有一点晶莹的泪光，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却又不想收回那句分手。
于是她只敢看她的唇，她的眉，看她的耳垂……
天呐，燕云身体的每一寸，陈霄都好想吻，吻到地老天荒，可惜她再次下定这样的决心，所以她不能再碰她一分。
“燕云，无论我如何努力，骨子里仍旧是那个软弱又没用的陈霄，根本就配不上你的爱。”陈霄强装镇定，其实字字似有尖刀剜心，“我仍旧很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却无法忍受你为我做出任何牺牲……”
“你——”
不能给燕云插话的机会，否则陈霄一定会心软！
于是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讲她们的差异，她的考量，分手后甚至会对燕云做出经济补偿：“我会马上带着小星星搬离那幢别墅，我小金库的钱真的不多，但够我们母子撑到我毕业。存在你那里的钱都归你，银行保险柜里还有些妈妈给我的珠宝和金饰，我也会转到你名下……”
真是周到又体贴啊。
燕云气到极点，竟然有点发笑，却忽地觉得心里一阵闷得慌，扶着胸口坐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昨晚熬大夜排练，今早天没亮她又穿城去剧组，全身心钻研角色，又耗费去她大半精力。得知陈霄进医院，赶过来的路上又堵车，燕云只能心急地一路跑过来，看到陈霄躺在病床上时就差点倒下，转眼又被陈霄的【分手】当头一棒。
现在燕云已经完全心力交瘁。
陈霄总说是燕云教会她【勇敢】，没想到这【勇敢】，到头来居然用在了当面提分手上！真不愧是陈博士，还能这么快就想好分手后的事，难道燕云只是她陈霄成长的一个工具人？！还有，那些钱拿来干什么！给燕云的辛苦费吗？！
真有你的陈博士！
呵呵，还说什么牺牲不牺牲的，她陈霄到底是自卑还是自大？嘴上总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却不愿纡尊降贵，最后不还是牺牲燕云，成就她那点自以为是的道德感吗？！
“真有你的……”
“乖乖你哪里不舒服？”陈霄赶忙凑近些。
“我……很好，”燕云脸色苍白，虚弱地推开她，冷笑道，“陈博士真是高见……”
燕云居然没有发火？！
但凡陈霄不再沉浸于自己的悲伤，就会听出燕云在讽刺她，甚至还以为燕云在慢慢认可她的说法。
尽管信心慢慢升起，陈霄仍旧压抑自己情感。
【不碰她，就能控制住。】
陈霄一手紧紧抓着床沿的栏杆，半跪在她身边，离她更远了些，哽咽道：“乖乖……虽然我们彼此相爱，可有些事情真的没法勉强，我真的不能再拖累你了，对不起，我太差劲……”
“差，差劲？”燕云仍旧靠坐在床腿边，拼命呼吸着，却使不上劲儿，只能无奈地闭了闭眼，“不，很厉害，很厉害……”
“乖乖你不用再鼓励我，我知道我很差，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哪里差？好一个陈博士……想得真是远，我——”
“乖乖你哪里不舒服吗？”陈霄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改天再说，我马上叫医——乖乖！醒醒！”
话没说完，燕云已经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