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立夏

陆之瑶将那条牡丹袄裙洗的干干净净,叠好捧去云娘的房间。

“云姨,喏,还给你,亏了这条裙子,我那日在安平侯府才不至于让人笑。”

云娘没接那条裙子,反倒又拿出一叠料子,摞在陆之瑶手上的牡丹裙上面:“说了给你穿的,还有这些料子,是我年轻的时候攒下的,有自个儿去‘德茂祥’布庄挑的,也有贵人赏的。年轻时舍不得穿,现在嘛,如此少兴的纹样,我可是穿不上咯,都给你罢。”

陆之瑶推让多番,实在拗不过,只得再三谢过云娘。

之后二人聊起桃花宴上的琐事,陆之瑶提及席上一道五彩杂粮粥时,云娘恍然大悟般叫起来:“哎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下个礼拜立夏,当日我得回趟良牧署,陪家里人过节,这几日还要将迎夏用的荞麦面、鸡蛋、杂粮备齐。”

陆之瑶盘算着自己也有些日子没回家了,自打“窈窕阁”开起来,为方便生意,她便搬到这里和云娘同吃同住了。

她心里惦记着大哥陆之远的婚事,又担心二哥陆之凡整日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什么,加上“窈窕阁”近来生意不算忙,就和云娘商量好立夏那日一起回良牧署。

二人为回家过节置办了些时令物件,又虑及天气渐热,从“窈窕阁”到城南郊区路途也不近,便提早租了辆带棚的牛车,与车把式约好立夏那日在“窈窕阁”门口等。

立夏一早,牛车如约等在铺子门口。车把式一顶巨大的斗笠将脸折了个严严实实。

云娘在门上挂了“今日暂休”的牌子,便与陆之瑶大包小包上了牛车。

牛车一路吱吱嘎嘎地向城外驶去。

二人在车内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云娘中间曾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可出了城门的景色都差不多,田地、村庄、树林……乡下地方罢了。

按说“窈窕阁”距良牧署不到四十里地,即便是牛车,半个时辰也该到了。不过陆之瑶和云娘在这一路颠簸中都睡着了,对时间便不是十分清晰了。

二人皆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醒来,似乎还听到了金属碰撞的“乒乓”声,不过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

陆之瑶只觉车速明显快了起来,再看窗外,眼前竟出现了一座连绵的大山。

她心下疑惑,上林苑一带一马平川,附近的山也都是极矮的人造山,种了树算是上林苑的防御工事。

她撩开窗帘,探头出去问车把式:“大哥,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车把式头也没回,瓮声答道:“对不住了二位娘子,我早上得知,平日往上林苑去的那条路封了,便临时改了路线,打算从城东绕路过去,没提前知会您二位,实在是属……,是我疏忽了。”

陆之瑶看着那头戴巨大斗笠的背影,只觉哪里不大对劲,可要说有何蹊跷,也着实说不出。

好在即便是绕路,在车把式的一顿加速行驶下,良牧署周围那熟悉的景色便很快出现在眼前了。

云娘让车把式先去了陆家。

陆之瑶跳下车进了家门,一头扎进自家立鸡蛋,秤人的欢乐气氛中,方才乘车时的那一丝不安也抛到了脑后,高低自己也是平安回了家。

“大哥,婚礼的日子定了吗?”饭桌上,陆之瑶将手中的鸡蛋撞向陆之远的鸡蛋。

“咔哧”陆之远手里的蛋破了壳。他边剥蛋壳边道:“找人看过了,定在八月初十。”

“那二哥你呢?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吗?”陆之瑶转而撞向陆之凡手中的鸡蛋。

两个蛋都没破。

加了劲再撞,“咔哧~咔哧”两人的鸡蛋都破了头。

陆之凡先将陆之瑶手上的蛋剥好,递过去,道:“嗯所以考试之前我可能不会经常回家了,先生在书院帮我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兰氏一听便叫起来:“哎呀呀回家能耽误你多少时间,一个礼拜怎么不得回家让娘看看!”

陆之凡刚要张口解释,却被陆老汉抢了先:“行了行了,高低就这不到半年时间,哪个重要拎不清吗?妇人之见!”

眼看兰氏要发作,陆之凡忙将自己的那枚鸡蛋放入兰氏的碗中,安慰道:“是啊娘,反正也就这半年,话虽是这么说,赶上节气时令的,我还是会回来的。”

兰氏听了,这才瞪了陆老汉一眼,转头又和大伙儿聊起了署里的家常。

一家人就这么围坐在一起,吃些点心小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陆之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乓乓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陆家人的团聚时光。

“陆老汉在家吗?!在不在?!陆之远!”

不等兰氏走到门口,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叫嚷声。

待开了门,陆之瑶才见门外来了小十号人,都是良牧署的养户,有的扛着猎枪,有的擎着镰刀,为首的那个她认得,是东边头一家的大小子许强。他可算得上是署里最强壮的男人,平日里还上山打个猎伍的。

这时陆老汉和陆之远也闻声来到门口,陆之远见来人皆气势汹汹的,便问:“强子,这是咋了?”

许强急急道:“叔,之远,早上村西头范家的两个小子进山采蘑菇,被山上的那头野兽咬死了,身上撕咬的不成样子不说,这畜生居然还胆大到将尸体扔到了村口。大伙儿决定一起上山去解决了那野兽。”

“对,人多力量大,也省得大家成日担惊受怕的。”许强身旁的小个子男人补充道。

“成,那我和之远随你们一道去,老婆子,将镰刀和斧头给我们拿上。”陆老汉爽利答应了。

兰氏纵有千般担心,这种关键时刻她还是识得大体,顾得大局的。

她应了陆老汉一声,从院子一角取来工具,叮嘱了几句便送二人出了门。

陆之瑶本打算和云娘下午便回城里的,眼下爹爹和大哥进了林子,不看到二人平安归来,她实在放不下心回去,就跑去云娘家里和她商量着明日再走。

云娘也知道村里的男人们去寻那野兽了,她自个儿的两个弟弟也在其中,也正想找陆之瑶商量回城的时间。见陆之瑶跑来,自然答应了。

陆家人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见陆老汉和陆之远回来。

兰氏坐不住了,她要陆之瑶和陆之凡留在家里,自己则急吼吼冲出去看看村里其他的男人是否有回来的。

陆之瑶将兰氏拉了回来:“娘,您别太着急,若是有人回来了,那没回来的定是出事了,真出了事,肯定会有人来告诉咱们。现在的情况应是都没回来,总不可能去的所有人都出事了罢。”

兰氏又起身朝门口望了望,道:“这也去的太久了,眼瞅天就黑透了。”

正说着,院门“咣当”被大力推开了,陆老汉和陆之远全须儿全尾儿的回来了。

兰氏慌忙迎上去上下检查二人:“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陆老汉摆摆手:“哎呀,别看了,哪儿来的伤,野兽的影子都没见着!”

“啥?去了这么长时间,合着你们没找到野兽啊?”兰氏瞪大了眼睛。

“可不是嘛,娘。”陆之远将农具放好,“我们这么多人找了一下午,野兽毛都没碰上,按说咱这片人造林也不算大啊!怎么就没有呢?”

陆之瑶蹙眉:“是不是钻进自己的洞穴了,你们才没找到。”

陆老汉举起一缸子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也有可能。我们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不过有遗漏也正常。”

“那……可找到些野兽的踪迹?”陆之瑶闻言感到诧异极了,“牙印爪痕之类的。”

陆老汉和陆之远愣了愣,对视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没。”

随后陆之远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爹,是啊,说来也是怪,咱这一路寻下来,还真的没发现任何那畜生的蛛丝马迹。”

陆老汉拧着眉没吭声。

此时陆之凡踱着方步过来,幽幽地道:“咬死了人还敢叼到村里来,等人上了山它又没了丝毫踪影,这畜生听来倒是比人还精明。”

*

京城棋盘街。霁月楼。二楼雅间。

一翩翩佳公子背手立于窗前。

“主子,上谦寺的命案有眉目了,张骋张公公确与此事有所关联。只是眼下,寺内局势太过混乱,住持和监院对奴才都颇为提防。”声音来自跪于那公子身后的白衣少年。

公子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紧:“张公公近来在宫外可有动作?”

“公公近日都未曾出宫,也未曾到过承恩寺。只是……”

“嗯?”公子挑眉。

“只是承恩寺近来运来一批歌舞姬。”少年仍垂着头看不到脸色,不过声音里明显多了些踟蹰。

“可知道歌舞姬的来历?”

“歌舞坊‘百媚生’。”

“百媚生。”那公子咀嚼着这几个字,又转身看了看身前的少年,“罢了。先将上谦寺的事查清楚。”

“是。主子。”

公子随即带着几个武人离开了霁月楼。

白衣少年这才抬起头——

陆之凡。

陆之凡起身坐到窗边的圆案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也不喝,只在茶气氤氲中,边用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边意味深长地看向窗外与霁月楼几个店铺之隔的“窈窕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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