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火火火

立夏过后,陆之瑶便和云娘一道回了“窈窕阁”。

“真的是好吓人呐!”云娘立在柜台后,边费劲巴力地扒拉着算盘珠子,边对正在打扫的陆之瑶道,“良牧署何时有过如此恐怖之事。”

陆之瑶停下来抻了抻腰:“依我看,最吓人的是那畜生来无影去无踪,至今还未有活人和它照过面。”

“其实还有更吓人的。”云娘将算盘往前一推。

“啥?”陆之瑶愕然。

“这个月若再接不到客人,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等下就去街上发传单。”

“就你前几日写的那些纸?拿过来让我拜读一下!”

陆之瑶将传单拿给云娘过目。

只见纸分了两部分。上半部是图,左侧画一体型肥硕的娘子,中间一个箭头,箭头指向右侧一凸凹有致的娘子;下半部则是字,“天下娘子乞巧乐,肥肉吨吨绝不可,苗条多姿轻易得,速来棋盘窈窕阁。”

“你……你一手策划的?”云娘目瞪狗呆。

“当然!”陆之瑶拿过云娘手上的那张传单,小心翼翼与其他传单放在一起,“我这是为几个月后的乞巧节预热。我出去干活了。”

“真是‘才华横溢’呢……”云娘喃喃自语。

自打陆之瑶出了“窈窕阁”的门,一双阴鸷的眼睛便始终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拿着那摞传单来到棋盘街最为繁华的入口处,碰到娘子便将传单递过去,也不论那人是胖是瘦,年纪长还是幼,兹是看起来生活还不错的娘子,她都要给人家来上一张。

不出一个时辰,陆之瑶手上的传单就发完了。

回了“窈窕阁”,却见几个工匠模样的人正在叮叮当当敲着窗户。

“云姨,刚不是说再不来客人便要喝西北风吗?怎还有闲钱找人修理窗户?再说窗户只是有些吱呀作响,也不影响使用罢?”陆之瑶疑惑。

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负责咱们棋盘街的典吏刚刚来过了,说雨季将至,街里免费给商铺加固门窗呢!”

“还有这等好事。”陆之瑶嘟囔着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入夜,整个京城都静悄悄的,偶尔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纵使是城里最热闹的街巷之一的棋盘街,此时也安静得如一潭深水。

丑时刚过,陆之瑶便被一阵刺鼻的气味呛醒,一顿压抑不住的狂咳之后,她才发现店里已是浓烟滚滚。

顾不得其他,她冲出房门去喊云娘。

云娘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走廊里烟雾弥漫,两旁的构造看得不很真切。

陆之瑶又返回自己房间,顺手抄了两方巾帕,幸而睡前懒得倒的净手盆内还有半盆水,便用水浸湿了帕子捂住口鼻又冲了出去。

将云娘喊醒后,陆之瑶将一条湿帕子分给她,拉着她往楼下跑。

一楼更是火光冲天。

二人刚下了楼,就听得一声巨响,楼梯便轰隆隆的塌了。

好容易跑到最近的一扇窗户旁,可二人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窗户还是纹丝不动。

再推边上的那扇,说也奇怪,平日里风大一点就被刮的呼扇乱响窗框,此时却仿佛铁板一般,任凭二人推拉捶踹,仍是无动于衷。

陆之瑶脑中突然闪过下午那几个工匠加固门窗的画面,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只怕是自己或者云娘被什么人盯上了!

可她俩不过区区两个养户家的娘子,生意红火时没被人惦记,现在铺子穷得叮当响,怎反倒要遭歹人陷害?!

眼下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跑出去保命才是真。

云娘已经被呛得站不起来了,瘫坐在墙边,意识涣散。陆之瑶凭着仅存的一丝清醒,仍在继续摸索着打开门窗。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陆之瑶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了……手上的那方湿帕子早就没用了……只得大口大口喘气……却吸进了更多的浓烟……坚持不住了……穿过来一回就只活了这么几天吗……不甘心……

突然,“咣当!”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凿开了。

她最后的意识中仿佛看到一道光,有人向她跑过来。

待再醒过来时,陆之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医馆的床上。

云娘已先她一步醒来,正坐在一旁的圆案上“滋溜滋溜”喝着一碗粥。

“云姨,这里……?”陆之瑶撑起身,“我们这是……得救了?”

“醒啦?”云娘放下勺子,一屁股挪到床边,“我也刚醒。我问过医馆的人,说咱俩是被几个练家子模样的人送来的。”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两声敲门声,一个小厮端着碗汤药进来了。见人已经醒了,小厮简单询问了陆之瑶的身体状况,便放下药离开了。

陆之瑶盯着那碗黑黑的中药汤子,低声问:“我们有钱支付医馆的钱么?”

云娘答得颇为干脆:“没有!”

“那……这药还能退吗?”陆之瑶将药碗推出老远。

“哎呀!你就赶快喝了罢。”云娘又把碗拉了回来,“诊费已经付过了。”

“您付的?绝不可能!”陆之瑶大摇其头。

“医馆的人说是送咱们进来的人付的。”云娘如释重负,“真是碰到好心人了!”

陆之瑶闻言蹙了眉,她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景象。

只依稀记得有人冲了过来,可那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濒死时的幻觉,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云娘又转而发起愁来:“我们俩能活着真是菩萨保佑,火场里我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爷了。现在也不知道铺子烧成什么样了,修缮重建又是一大笔开销。”

看云娘的样子,显然没往深了想,只当着火是场意外。陆之瑶便也没提,说给她知道了她也是担惊受怕,何况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如找机会再旁敲侧击问问。

“那我们快回去看看罢。”陆之瑶跳下床,拉上云娘便往外走,“这铺子自打姑娘们走了怎就跟换了风水似的。”

“哎哎你先将药喝了啊……”云娘见陆之瑶不听,索性甩开她的手,自己回身咕嘟咕嘟将药喝光,“这不是浪费嘛!”

“窈窕阁”其实烧毁的不算太严重,主体结构都还在,只是一些桌椅屏风烧成了灰。

云娘一边在铺子里巡视一边不住地拍着胸口:“哦呦呦,谢天谢地啊!这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啊!”

陆之瑶则站在楼梯面前若有所思。

她分明记得昨夜二人前脚刚从二楼跑下来,后脚楼梯就砸下来塌了……而且这楼梯的促板、踏板和两颊上所嵌的钉子,看起来颇为崭新和平整,漆的颜色好像也与之前不同……

“太好了!如此看来,修缮也要不了几个钱。”云娘还在一旁不住地感叹。

“云姨,你最近可是得罪过什么人吗?”陆之瑶忍不住开了口。

“你说这次火灾?你怀疑是被人放火?”云娘拧起眉毛绞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没有!绝对没有!你也看到了,最近我都没离开过铺子啊。”

正因为云娘说得千真万确,陆之瑶才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起来了!”云娘突然拔高了声调。陆之瑶耳朵立马支得老高,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看来真是歹人所为。

“这火灾肯定是昨晚春岛子在附近的玲珑塔试验架子烟火,火星子不小心溅到了我们这里。”

春岛子是当朝有名的宫廷烟火表演师,近来确在玲珑塔为乞巧节设计烟火。玲珑塔又距“窈窕阁”极近,要说由此导致了火灾,也不是没可能。

难道这场大火真的只是场意外?那门窗又做何解释?室内高温导致框架变形而打不开?眼前的楼梯呢?自己情急之下眼花了?

解释不通。

陆之瑶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

沈府泽邕院。

沈庸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面前的那盘臭豆腐。

左邻一阵旋风般进了院,单膝跪地:“主子,二爷那边果然出手了,不过都被小的救下了,陆姑娘尚算平安。”

“尚算?”沈庸慢条斯理撂下筷子,擦干净嘴巴,“二爷这般干脆痛下杀手,那小丫头从前又与二爷并无交集,许是她在无意中知道了二爷的什么事,让右里朝这个方向给我查,你继续盯好那小丫头。”

“是!”左邻领命。

“哎呦这什么味儿啊?小爷您这院儿里也太不注意卫生了!”

左邻听到有人来了,起身告退,见来人是沈时澜,便恭敬行礼:“二爷!”

“二叔您怎么有空来啊?不过来得正是时候,您今儿个可有口福了!”沈庸瞬间换上了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傻憨憨面孔,殷勤地将那盘臭豆腐端到沈时澜跟前,“您快尝尝!这可是我刚让人从长沙府快马加鞭送来的!”

登时一股臭气直冲沈时澜的头顶,他下意识别过脸,用手捂了鼻:“哎呀呀快拿开,这让人作呕的气味,是给人吃的?”

沈庸嬉皮笑脸地将那碟臭豆腐放下了。

沈时澜这才敢正常呼吸,他用手扇了扇,颇为嫌弃地对沈庸道:“明日河道总督傅思越从济宁来京城向圣上议事,我包了‘晓风楼’为他接风,你也去罢。”

这种外场的事,沈时澜一向乐于带上沈庸。

一来显示他沈时澜始终不忘提携沈氏的正牌继承人,二来向世人显示沈庸到底有多么的烂泥扶不上墙。

沈庸的坏名声也就是这么起来的。

沈庸几不可察地沉了下脸,随即便喜滋滋地点头答应了。

他在心里飞速盘算起来,沈氏向来以陆上运输生意为主,好端端沈时澜为何要向河道总督大献殷勤?承恩寺的那批歌舞姬可与此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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