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饭过后,窈窕阁业已打烊,陆之瑶的行囊也收拾妥当。念及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云娘和石二竹便也没上楼休息,而是泡了茶,围着陆之瑶说些体己话。
“云姨,二竹姐,以后宫里每月会来人给你们送些银两,到时候他给多少你们收着便是。”
“瑶妹妹,其实你又何来这般辛苦,我们给人按摩推拿,钱也够日常开销了,大不了我再找些女红的活来干。那军营里尽是些糙汉子,哪是女娃娃待的地方……”石二竹说着眼圈就红了,她是以为她带着哥奴来了窈窕阁投奔陆之瑶,加上哥奴又在私塾读书,开销一下子变大了,才逼得陆之瑶去另谋一份挣钱多的出路。
“无妨。我去了也只是教那些新兵强健体魄之法,不用亲手做什么,谈不上辛苦的。”
云娘也颇为担忧:“我听说那军营里,那方面乱得很,也不知你去那个营,管得紧不紧,那帮新兵蛋子又不懂规矩,阿瑶你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云姨你不必记挂,听二哥说我住的营房与那些士兵的营房相隔很远,且每晚都有士兵把守,不会有事的。二哥都安排好了,他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听闻陆之凡都已打点妥帖,云娘方安下心,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放进陆之瑶手里。
“这些钱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够不够用。倘不够花或还有其它需求,你写信来告诉云姨,云姨再想办法给你送些去。”
那布袋沉得压手,那里怕是如今窈窕阁的全部家当。陆之瑶心里下起雨,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怕只怕自己一哭,惹得云娘和石二竹更为忧心。
“云姨,我要银子做什么呀,军营里哪有什么可以花钱的去处?”
陆之瑶将布袋又推还给云娘。
“路上且要走些时间,谁料会发生什么事,穷家富路,钱还是要带些的。”云娘将布袋塞给陆之瑶。
陆之瑶拗不过,只得从袋子里拣出一块碎银:“这点足矣,路上还有我二哥呢,他会亲自送我过去。”
云娘还想再坚持,正欲开口,便被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打断。
石二竹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脸兴高采烈的宋念,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型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
“阿瑶,今晚我便住在你这儿了,明早我们一道上路。”宋念跳过门槛,摇着陆之瑶的胳膊道。
不等陆之瑶开口,宋念身后那彪形大汉抢先一步跨到她眼前。
“你就是陆之瑶?”好家伙,声如洪钟,气沉丹田,震得窈窕阁的屋顶都嗡嗡作响。
陆之瑶疑惑地望向宋念。
“呀看我一时兴奋忘了介绍,家父宋宜昌。”
陆之瑶倒吸了口冷气,忙不迭行礼拜见。
“民女陆之瑶见过郎中大人。”
宋宜昌顿了顿,竟突然对陆之瑶躬身行了揖礼。
“陆姑娘,我将囡囡交给你了。她被我和夫人宠坏了,若有什么任性妄为之举,日后还请多包涵。”
郎中大人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陆之瑶有些措手不及。
“郎中大人言过了。小女定全力护宋姑娘周全,请大人勿念。”
陆之瑶看得出,宋宜昌虽全程神情严肃,可偷瞄向宋念的眼底却尽是不舍。他声色未动,随即命人将宋念的行囊抬进屋内,便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念姐姐,郎中大人怎地突然就同意了?”宋宜昌走后,陆之瑶不解地问宋念。
“你哥不是让我回府嘛。我前脚刚进家门,朝廷的告身后脚便跟来了,还是由兵部左侍郎大人亲自来送的。”
“侍郎大人拿着告身啧啧赞叹,说我有出息,还说兵部后继有人,我爹顿时倍感骄傲,他那张脸呀你是没看到,灿烂得跟向日葵似的。”
翌日天亮,陆之凡来接陆之瑶和宋念去到军营。几人乘着马车,经一上午的舟车劳顿,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了天机营。
陆之凡亮明身份后,门口的守卫便一路小跑进去通传。很快,一身姿挺拔,年方三十左右的男人阔步前来,见了陆之凡,二人互行揖礼。
“统军大人,这二位便是圣上指派来的指挥史,还请多多关照。”
眼前统军显然是从沙场而来,他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此时冷硬的下颌线紧绷着,居高临下地望着陆之瑶和宋念。
统军严行眼底划过一丝不屑,眼前这俩城里的娇小姐怎么看也不像和军队能扯上半点关系,不是来捣乱的便是皇帝对他不信任,特意派来监视工作的。
陆之凡见严行无甚反应,又补充道:“圣上特别交待,她们于此,只听令于您统军大人,至于其他人……”
“严行明白,还请陆大人转告圣上,微臣定不负圣上厚望,早日带千机营训练出兵。”
又转向陆之瑶和宋念:“二位指挥史,营房已为你们准备好了,你们今日且先安顿下来。至于练兵之事,我们日后在谈也不迟。”
陆之凡将人安全送达目的地,便也要返回京城了。临行之前,他将一块圣人令牌偷偷交给陆之瑶。
“阿瑶,我不日再来看你,他们若欺负你,到时你便告诉我,我定不会放过他们。这块圣人令牌是陛下让我给你的,见牌如见君,你留好,危机时刻拿来保命。”
当日晚饭时,严行站在城墙之上,将陆之瑶和宋念介绍给了天机营的将士。
“各位,我身边这两位姑娘,陆之瑶,宋念,便是圣上给我们天机营新派来的指挥史。日后,所有的教头、总教都要听从二位指挥史的差遣。”
来时的马车上,陆之凡与陆之瑶讲过天机营的编制,营内压缩等级划分,实行扁平化管理,二十人为一分队,由教头统领,三百人为一总队,由总教统领,十名总教直接听令于统军。全营一百五十个分队按《千字文》编号,十个总队按天干编号。
严行的话登时就捅了马蜂窝,下面的亲军将士们嗡地一声议论开了。
“指挥史是个什么官职?以前从未听过。”
“没听统军说么,是圣上亲赐的职位。”
“竟比总教官职还大,就是说咱们天机营里,除了统军就是这俩丫头了?!”
军营里突然空降了两个女娃,品级还如此之高,这帮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怎么肯?几个总教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年轻的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城墙上方的严行面对下面的骚动既不解释,也没有平息的手势,只负着手默默地等议论声渐渐弱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癸字队总教罗勇上来听令,其他人回营吃饭!”
罗勇是个灵活的胖子。他个子不高,虽体形像个球,但上楼速度极快,且上来之后气息平稳,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
“统军,癸字队总教罗勇,前来报告!”
严行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向罗勇介绍了陆之瑶和宋念的情况,语速之快,语言之精炼,仿若这两个女娃娃是烫手的山芋似的。
“罗总教,我思来想去,这二位姑娘放在你们总队最为合适。全权由你来安排她二人工作,相信她俩定会在你的队伍中发挥所长。”说完摆摆手,兀自下了城楼。
严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反正这俩女娃娃也不可能做出一番成绩,圣上的命令又不得不听,索性找个营中最末流的队伍让她俩霍活儿,而这个倒霉蛋便是癸字队。
罗勇倒是颇为客气,引陆之瑶和宋念下了城门楼。
“二位姑娘,请随我到总队之中去看看,我带你二人见过队内几个教头。”
“有劳罗总教了。”
“队中袍泽皆是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到时候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二位别介意,时间久了就好了。”
“好说。”
罗勇一路将二人带到营地最西边的一排营房。房内士兵皆在用餐。
罗勇掏出一支瓷制口哨,吹了两长三短五声。未己,总队十五名教头纷纷来到跟前。
罗勇又将严行介绍陆宋二人的话原封不动和教头们讲了,末了还提出让教头商量如何安排这俩女娃娃的军务。
这时一个教头不干了。
“罗总教,这二人初来乍到便要指挥我们的操练吗?”
又有其它人随声附和。
“是啊!我看她们连营内的基本情况都不知晓呢,又如何教导我们训练呢?”
“怕是下面的士兵也不会信服罢。”
罗勇被噎得无话可说,宋念见他窘态,忙出言解围:“几位教头指教得是,不如待我二人这几日先摸清营内的情况再做计划也不迟。”
罗勇见指挥史发话,大大松了口气,让教头回了各自分队,又着人送二位姑娘回营房。
陆之瑶婉拒了罗勇的好意。
“不必了罗总教,我二人认得路,稍后自行回去即可,回去途中顺便也看看营内的情况。”
罗勇又松口气。虽统军将这烫手山芋给了癸字队,好在这二位姑娘不算纠缠,颇会解人难意。往后能糊弄到哪里,便到哪里就是。反正他癸字队打开营起,无论是面对面直接作战,还是阵法谋略的比拼,癸字队一直垫底。他也倒霉惯了,其实方才统军在城门上介绍她俩时他便已知,这麻烦行事定又是自己的。
罗勇看着陆之瑶和宋念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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