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年前。

夏日的炎热午后正下着一场雨，太阳和雨同时出现，乌云势头更盛，盖过太阳遮住光，天地颜色变得昏暗，灰蒙低沉。

几分钟前还是晴朗无风的天气，短短片刻，干燥的热风裹挟潮湿的绵绵细雨。

一道身影在斜雨细丝中狂奔。

沈向初心里骂咧的手挡额前，企图少一些狼狈，眼睛向前方扫去搜寻，以求一个临时避雨的点。

拜托老天，他第一次干违规违纪的事情，偏偏就不让他安生，非要下雨，人都被淋成个落汤鸡了。

彼时他还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初三学生。

少年人的狂妄自大加上意气用事，不管不顾想法一经冒出立即逃课，却在付诸行为时撞上一场未曾预料的雨。

途经小巷，前处是一户人家的私宅，朱红掉漆的大门紧闭，两根红木柱支撑的宽大屋檐可以躲雨。

貌似有道白色晃影都没来得及看清。

大步疾奔躲进屋檐底下，沈向初顾不及额前碎发下坠的水珠滴落，他忙着拧干湿漉漉的校服短袖，扯出衣摆扭成麻花，水哗啦啦往地上淌。

一只素净白玉的手伸了过来，手心朝上有纸巾。

沈向初没抬头，抿了抿唇不说话，浓黑如扇的睫羽轻颤，伸出手去拿，接过后攥紧手中的纸，低着头道谢。

他本想退一步，离人远一些。

发丝的水珠顺着脸颊下滑脖颈打湿衣服，一缕缕湿并成条的黑发末端滴水，一滴接一滴的大颗落下。

对方看他低垂脑袋始终没所动作也没问，倒是有了些凑近的举动。

“我帮你擦吧。”那人的声音清冷舒缓，如玉石环珮相击。

沈向初默了默，最终点了点头。

他没有对方高，对方身形高挑纤细，而他刚踏进青春期还在发育，只到人的肩颈再往上一点的地方。

为了方便人擦头发，沈向初一直低头，没去看人模样长相。

对方是个女生，穿了条白色蕾丝边的长裙，网纱从侧腰不规则的一层又一层覆盖到裙摆，长度到了小腿肚，脚下穿了一双白色的玛丽珍鞋，白色的中筒袜包裹至脚踝以上。

除了雨水带来的凉意和附近草坪的泥土腥气，随着女生为他轻轻擦拭头发水渍，一股轻淡的香甜气息包围住他。

是香水吗，不刺鼻，还很好闻。

大脑仿佛不是自己的，反复的出现画面，浪漫土耳其天空缓慢飘升的颜色五彩缤纷的热气球，红绿为所有基调，粉色朦胧。

擦拭到额前，女生停下动作，“剩下的你来吧。”

再往下就是脸颊。

沈向初抬起手，机械的擦拭着鬓角到下鄂的皮肤，用了力脸上出现红印，攥着的纸巾早已在手心被手汗和肌肤汇集的雨水弄得皱巴散碎，成了一坨烂纸团。

脸上滑落的水痕虽被擦干，却糊粘了满脸的纸屑。

女生似乎看不下去，提醒道:“你脸上有擦上去的纸。”

她可能在想，这弟弟怕是脑子坏了吧，闷头闷脑的。

沈向初捏纸的手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不知该干什么，他的脑子是一片空白，试图操控身体好像完全没用。

可能是被那股莫名的香水味迷了头。

青春期少年无可救药的陷入了一个懵懂无知的漩涡。

冰凉的手指抚过滚烫的脸颊，堪称温柔的捻去碎纸，直至人两指轻柔的捏起他的下巴，让他不受控的抬头，看清女生的面孔。

沈向初瞳孔瞬间放大。

从这一刻起，好像误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眼前的一幕幕景象，纷纷流光溢彩，淡粉光晕模糊周边场景。

少女柔顺乌黑的发披散在肩头，尾端的发自然卷曲，脸上神情冷淡，垂下的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想来眼里也是一种淡漠，低垂的长睫毛像蝴蝶垂下的翅膀，右边眼睛的卧蚕下方有一颗小小黑痣。

穿的是吊带白裙，露出洁白的肩颈和玲珑锁骨，脖颈随意绕了条细薄的白色长丝巾垂于胸前，耳朵上坠了一对珍珠耳环。

沈向初不明白为什么要系一条白色丝巾，他想可能是为了好看吧。

但也，确实好看。

好看到后来他做梦，整晚整晚的梦。

那一丝一毫的细节在梦中反复展现，就像是一个视频被反复观看，一幅画被描摹数遍。

少女的面孔，五官的每个部位，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是什么形状，是什么样子，完全印在脑子里，包括那天身着的衣物细节。

那股香气好像又在迷惑他了。

女生捻去他下鄂的最后一点碎纸屑，与他撤开了距离。

沈向初视线直白的盯着女生的脸，真心实意的夸赞，“你好漂亮。”

跟个仙子似的。

像个二愣傻子，痴呆呆的表示欣赏与赞美。

在他的世界里。

是惊叹了。

他觉得他有点像个变态，目光一寸不离的盯着人看。

女生怔了下，很快眼帘低敛，轻咬了下唇，“谢谢。”

沈向初想逃离那张脸的蛊惑，决绝骤然地偏过头去看屋檐形成的雨幕，一道拉起的帘，隔绝了外界和他们。

雨还在下。

沈向初背着手，来回碾着脚下的小石子，抿着唇耳根发烫，琢磨不透现在的情况。

半晌，他近乎喃喃道：“谢谢你。”

少女耳力很好，对他说：“不用。”

而后又过了会儿，少女主动搭话，“看你胸前的校徽，你是新亚国际中学的学生？”

很出名的一所贵族学校，里面全是富家子弟，听说每次收放假豪车能把校门口的路堵死。

沈向初迟顿的点了点头。

他也跟着问，“你是高中生吧？”

听他哥说，最近市里的几个高中都同时办的文化艺术节，不少高中生都偷跑出去玩了。

凭着直觉他猜对方是个高中生。

少女点点头，紧接着，抛出重磅炸弹，“你们现在还没放学吧？”

“我逃课了。”

少女愣了愣，“为什么？”

“我刚转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沈向初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彼时沈向初的脸庞稚嫩，两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身高正处在抽条拔高的期间，本就从小长得粉雕玉琢，模样好，现今低龄的弟弟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一看少女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也开导安慰着他说：“你可以看你怎么舒服来，如果是融入群体会让你开心的话，那就这样，但是如果一个人会让你更舒坦，那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关键的原因是，主要看你自己。”

搭着金头神箭的金弓主人漫无目地恶作剧的瞎射，一名少年无辜中箭。

陷入魔怔一般，沈向初盯着少女一张一合的双唇目光灼灼，形状优美的唇弧，丰润饱满的唇肉，殷红如樱的唇色，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少女话音一停去看人反应，却见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嘴巴看，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嘴巴上有什么东西。

下一秒，少女蓦的睁大了双眼。

那张红润的嘴在自己眼前张张合合，沈向初犹如被海妖歌声迷惑的水手，整个人不受控制。

踮起脚尖仰头吻了上去。

唇与唇相贴的触感，软软的。

很奇妙。

近在咫尺，看到对方瞳孔里的纹路，沈向初一下子清醒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老天，他都干了什么。

猛的身体向后一倒，光速分开，沈向初惊恼自身的所作所为，向后不停退步时，不注意踩到石子崴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我自己，怎么了……”他神情惶恐，语无伦次的一个劲道歉，根本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这回他彻底回了魂，脸上如火烧似的慌不择路的冲出雨帘，向雨中跑去。

跑进雨前，嘴里还在大喊着对不起。

太尴尬了。

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对自己十分恼怒的情绪。

他可能真的是个变态吧。

人跑了没影。

幸好外面的雨已经渐小。

少女站在屋檐下，人呆呆的立于原地，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嘴唇，视线没有焦距。

雨渐停，天上乌沉的云散尽，湿气蒸发，空气升腾闷热，水汽弥漫在空气中，雾蒙蒙的。

太阳拨开云雾，湿闷的潮气争先恐后的往上汇集，地面一摊一摊的水洼折射阳光五彩斑斓的光芒。

城市上空搭起一道虹桥。

喻浩瑾回到家只见一个傻了吧唧的弟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状似怀春，时不时的呵呵笑两声。

他走过去，伸出手在人面前挥了挥，沈向初半天没有反应，喻浩瑾凑到人耳边，大声吼道：“思春啦！”

沈向初霎时回神，捂紧受了刑的双耳，挪动身体远离他哥，“哥，你鬼叫个什么，你才思春了！”

喻浩瑾紧跟坐在他旁边，微微皱眉，“你刚刚一直发呆，还傻兮兮的笑个不停。”

就像是早恋了，一个一头扎进爱情里不可自拔的毛头小子。

沈向初手指不自觉的挠了挠脸，“有吗？”

喻浩瑾面色淡淡，肯定的点点头道：“有。”

沈向初干巴巴的笑，神态拘谨，说话时不自觉露出羞怯，“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生。”

他说漂亮这词时咬字特别郑重，像是生怕喻浩瑾不知道女生漂亮似的。

喻浩瑾冷玉般的脸上眉头皱的更深了，“所以呢，喜欢上人家了，想早恋？”

沈向初迟疑的点了下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那个女生，他真的很喜欢，想到这，耳根又有些发烫的苗头。

“你们班上的？”喻浩瑾问。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高中的。”沈向初不禁沮丧起来。

“高中的？！”喻浩瑾惊讶不已，“她比你大？”

沈向初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宽慰处于震惊中的他哥，“也没大多少啊，最多四岁。”

消化掉这足以令他震惊良久的消息，喻浩瑾拍着沈向初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初，不是哥不支持你早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你连人家是哪个学校你都不知道，你一见钟情的女生还比你大，你看你现在有人家高吗？”

这最后一句问的特别好，是个好问题，他沈向初确实没有人家女生高。

给沈向初干沉默了。

喻浩瑾其主要是想让他早点放弃，话里有话的劝他，一段时间下来见其执迷不悟，摇摇头随他去了。

明明端的是羊脂美玉的无瑕脸孔和冰雕雪凌的冻人性格，偏生又对在意的人过分关切上心。

对着他哥的脸，沈向初经常感叹，他哥这张神仙脸蛋不去当明星可惜了，过了些年因着阴差阳错，他哥真的去当明星了。

他哥就是赌他会吃亏。

沈向初知道喻浩瑾是为了他好，但他现在就跟荒庙里被妖精迷了心智的书生一般无二，谁劝也不听。

亏得他哥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性子，对他如此繁复啰嗦好言相劝，也算是难为他哥了。

他哥和他关系很亲，虽然是表兄弟但胜过大多数亲兄弟，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如同连体胞婴，喻浩瑾虚长他四岁，大多数时间寡言少语，待他却如亲弟弟。

喻浩瑾三岁时父母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喻氏偌大一个集团交给了他二姑，而喻浩瑾年幼需人照顾则住进了当时不那么忙的小姑家，隔了一年沈向初出生。

沈向初不信邪，不管是上初中还是上高中，状若疯魔满城找那个女生。

那几年周围朋友都打趣他，被人勾了魂，下了蛊，常说人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不知道人家的姓名，不知道年龄，只记得长相。

这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找到的人只能说漂亮，却不是他要的那个，唯一一次找到个稍微相符的性别还不一样，他只看了照片一眼就放弃了。

他的初吻给了他的初恋，而他的初恋消失不见。

至今不见踪影，就像泡沫，一戳就破，一场梦，梦过就醒了。

有时半夜梦中醒来，他常常怀疑自己当初只是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既幸运又悲催。

连他哥担心的吃亏都没机会能吃上。

上了大学，他开始认命，有些人就是你注定想找也找不到的。

慢慢的他开始想，要不谈个恋爱吧，说不定就能忘掉，试着真的可以有一个不拜金的女友，相信说不定会有真善美。

可那个好心学长翻出来的校花照片，给了他当头一棒，再次陷入当年不切实际的梦，深深掉进漩涡中心。

于是他想他可以等，学校只有那么大，说不定等到哪天就遇见她。

于是他真的遇上了。

当时他真的想冲上去对人说，我现在比你高了，实际上更多类似的情绪是近乡情怯的游子。

终于上前去打招呼，结果翻车，弄巧成拙，给人第一印象就不好，成了个油腻普信男。

对上眼时心疯狂跳动，大脑被某种电磁波干扰，没了信号，不自然的耳根发烫。

目光总是不自主的飘在她身上，想法乱七八糟的，越发像个变态，他自己都这样觉得。

追上去正式的对话了，脑中又频频闪现接吻的画面，臊的慌，落荒而逃。

跑了。

和从前一样。

这章标题想了整整一天，想的我抓耳挠腮的，一直想到底叫思春还是叫初恋，甚至想过叫初吻(?⊙ω⊙`)

小施穿的裙子有点像宝石芭蕾，就是那种仙气飘飘的仙女裙，至于他为什么穿裙子戴耳饰，后面会交代的

现在小初遇到他都是穿正常男生的衣服裤子，不过可能是他的样貌模糊性别加上留长发所以顺带着衣服都看起来中性，至于为什么其他人没看出来，更多的在于大学人人关系疏离，以及小初是个憨憨(￣y▽￣)~*捂嘴偷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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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