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色盲

记着前一天说好的画画,早课一结束,沈向初就匆匆赶往学校后面的公园,去见施佳凝的路上,沈向初觉得小跑带起的风都泛着甜。

如同当年在施佳凝身上闻到的那股轻甜。

可不能让他亲爱的学姐久等,一个人怪无聊的,他想。

就说恋爱坏脑子吧,画画本就需清静,旁边多个人能起多大作用,顶多画画的人心里慰藉,有个陪伴,但画画入了神,管你是谁,都在意不起来了。

南大建校历史悠久,占地面积宽广,自然划了一大片自然景观优美的地皮进入范围,在学校后山前是一池汪汪湖水,占地亩数庞大,水光潋滟,微风轻过波纹道道,泛起涟漪。

碧绿湖旁栽满倒柳,枝条下压直触水面,从长长围在边上的木栈道过来,于每处一个眺望的好视角都设有一艞板,竖起的木桩拴绳子牵住一叶小木舟,是以供学生拍照。

岸边人员稀少,零星相距十分遥遥,一个一个小点,栈道周遭开满漂亮的黄色小雏菊,湖面上学校饲养了数量不少的黑天鹅,一只只懒散游湖觅食,好些不怕生的大着胆子接近学生,被大学生投喂食物。

不得不说沈向初是个会选地方的,风景宜人,恰逢今日万里无云,春光明媚,一派悠然亲和。

在一处赏景最佳的艞板上寻到施佳凝的时候,她已经画了大部分的,画板上一面四开画纸铺满色彩。

沈向初不收轻脚步声,踩在木板响动嘎吱嘎吱,施佳凝画笔停了一瞬,知道人来了,没打招呼继续专心致至手上画作。

看人画得投入,全神贯注,沈向初自知不打扰,离了两三米远,边上摘了根狗尾巴草去逗弄黑天鹅,也不怕那红喙啄自己。

用狗尾巴草戳了戳天鹅黑色的背部,没啥反应,学校天鹅见人惯了,敢离人近的大都性情温顺,不易突然发作。

身旁的几只天鹅见沈向初没食物投喂,对他不作理会,游远了,他又去逗别处的黑天鹅,玩了一会儿,沈向初没了意思,随手丟了狗尾巴草,回到施佳凝身边。

施佳凝视线没离开手上的调色板,调制着想要的颜色没空出手,指使沈向初去身后的包里找四周所开的小花颜色,“沈向初,你帮我找找那些花的颜色,应该还有一管。”

储存的黄色颜料上次画画接近用完,还没得及补充,不过应该还剩的有一管,和其他颜料混一堆在包里,管状颜料包装上面只有名称,有些难找。

沈向初点头应好,蹲下身低头在黑色防水大包里一顿翻找,好半天找到一支递了过去,施佳凝看也不看接过。

待看清手中颜色,施佳凝抬头看向沈向初,神色略带恼怒,面上大多是无语至极,“沈向初你搞什么,我要鉻黄色,你给我拿灰红色干什么。”

沈向初捏着另一支没递出颜料的手抖了抖,脸上一下失了血色。

差点忘了,他和他们不一样。

湖边的小野花很美,小小的一朵,黄色的,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天真烂漫,纯粹。

是大花金鸡菊。

除颜色不同,大部分小雏菊都长得相似,正常人也没那个心思去细细辩认是哪个科属。

沈向初也是,但他眼里湖边那些花儿大概是多头菊粉色狂潮。

摇戈的黄色花朵,盛开的灿辉,艳丽金黄。

可惜沈向初无福欣赏。

世界在他眼里弥漫着淡淡的粉色。

他患有道尔顿症。

类似的,费利菊和金鸡菊几乎是他的死穴。

他是蓝黄色盲。

看不到正常人眼里的蓝黄色,他看到的颜色在正常人眼里蓝色的偏绿调,黄色的偏红调,极淡的明黄有时几乎是白色,阳光下世界笼罩一层粉色。

沈向初时常挑起,自然噙笑的嘴角此刻弧度僵硬,细察之下,会发现他整个人浑身紧绷,身体微微发颤,笑得十分勉强。

“你怎么了?”施佳凝意识到对方没在和她开玩笑,察出不对劲,蹙眉问道。

一双眼睛陡然没了神采,空洞虚无,视线找不到焦点,如同沈向初人一般,找不到落脚点,恐慌,无措的胆怯情绪无处安放。

记忆里那些嘲笑纷至踏来,嘈杂。

——你是笨蛋吗,蓝色和绿色都分不清。

——哦,忘了,你是个色盲。

——沈向初他的实验报告颜色又写错了。

——他分不出颜色,不要和他玩。

窃窃私语不断,男声女声混合。

——高中生物书上说了,色盲会遗传。

——啊,那会不会传染啊。

——不知道诶,反正离他远点就行了。

少年中二病不轻。

他们说,沈向初,你的出生就是原罪。

他们近乎冷血的,毫无人性的轻易否定了一个人的存在,蛮横的剥夺一个人生而为人的权利。

看沈向初倏然变得异常,惨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的,瞅到男生手心捏紧的颜料,电光火石间,施佳凝刷的起立,目光惊移不定,俄倾挪至沈向初的双眸,面上满含震惊,不可置信道:“你是……色盲?”

沈向初笑容苦涩的点了点头,像极被操纵着的提线木偶,内里被掏空独留外壳,无半点生气,行尸走肉的。

那个脸上似乎永远带笑,喜悦欢欣能感染他人的男生在这一刻不见痕迹,宛如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

不用猜就知道这里面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是挖人心肝的痛事,有偏见,又或歧视。

现在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还不如直接哭出来的好,至少心中情绪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了,施佳凝眼底情绪不明,唇抿成一条直线,将手中调色板和画笔搁至折叠椅上,往前走了几步,凑近沈向初生疏地抬起手臂小心翼翼的搂住男生的腰。

手掌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背,无声的安抚,施佳凝不知道怎么说,她以前没碰上过,瞧见沈向初现下能和脆弱挂钩的模样,有根小针扎了下心脏,蓦地一疼,心里的古怪情感冒头,不像怜悯。

好一阵,吸了口气,闻着怀中馨香轻甜的气息,沈向初才回笼了点意识,手指动了动,动作迟缓呆滞的试着回抱施佳凝,声音干涩沙哑,“学姐,你是在安慰我吗?”

施佳凝窝在他怀里安静的点点头,没出声。

沈向初垂下脑袋,下巴搭在施佳凝肩膀上,脸颊贴着人冰凉的墨色发丝,眼眸情绪浮浮沉沉,晦暗不明,嘴角挂起的笑再度恢复自然,手臂勒紧了些。

“谢谢,有被安慰到。”

若之前还是年少执念,未考虑全情投入,那现在掺了别的东西,彻底认真了。

栽了也认了。

骗钱也无所谓。

哪怕他知道施佳凝不会这样干。

其实他早就走出来了,但面对喜欢的人,再强大的内心也会变得不堪一击,猝然没有防备的揭开秘密老底,拉入回忆,整个人惊慌失措起来。

视网膜锥体细胞缺乏感光色素,他看阳光是粉红的,所以连带看施佳凝都氲氤一层淡淡粉色光晕。

丘比特金色箭矢的神箭穿过三年岁月,化作吕波利,长成青年的少年又一次无辜中箭。

过往弥蒙的不堪转化成唯美的滤镜,视网膜里阳光是嫩粉光圈的,天空是薄荷绿的,漫天微风徐徐沁染,漫入心堂。

他抱着施佳凝,抱着早已走出来的自己。

沈向初一直都很受欢迎,从小到大,幼儿园时他是老师的眼中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乖巧,懂事,听话,有礼貌,骨子里的涵养与生俱来,天真无邪的模样,像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他一笑大人们的心都化了。

一头纯黑的蓬松发丝,白嫩红润的脸上,大大的桃花眼,鼻如玉葱,仰月唇唇角上弯,天生自带笑意,又乐观又阳光。

长大后也仅是有过之无过及,容貌极盛。

幼儿园他是其他小朋友的王子,小学了他是孩子们的国王,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身边自带磁场,几乎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脾气也愈温和,不常拒绝别人的要求,即使和某个小朋友发生冲突,看着他的笑容,好像能治愈一切,怨气犹似漏气的气球没由来干瘪了,不知名的该为他让步,仿佛他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

太过完美顺遂大约是违反规律的,所以沈向初的一帆风顺崩坏了。

前面十五年的幸运一夜之间消失。

初三,中学生学习一门新的学科——化学。

那些神奇的化学反应,实验现象勾起学生对化学的好奇与热爱。

然后沈向初的噩梦开始了。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天呈青绿色,石竹粉的明亮太阳。

实验室同学们做着焰色反应,课本上白纸黑字的写着钠的焰色反应火焰呈黄色,铜呈绿色,钙呈砖红色,锌呈蓝绿色。

可在沈向初眼里,钠和钙是一个色的,只是红色系列里深浅不一样的色,为什么同学们都说能非常明显的区别呢,还有铜和锌明明也是绿色调的。

他一脸迷茫的问同组的同学,“铜和锌分明是一个色的,哪里好区分了?”

沈向初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晰落入组内成员耳中,一个个目光变得奇怪起来,视线里全是探寻。

沉默中有人举手了,“老师,沈向初他好像分不清蓝色和绿色。”

刚刚还闹腾得鸡飞狗跳的实验室一刹那安静如斯,针掉可闻。

视线齐刷刷看向沈向初,个别几个人低着个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约莫知道会发生什么,讲台上的老师不明所以,目光探究的朝沈向初走来,“沈向初,你真分不清蓝色和绿色吗?”

沈向初点了点头,面上努力强装镇定,内心则慌乱不已。

老师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最终将他叫了出去。

树林里传出一声枪响,震彻云霄,大片鸟儿惊慌扇动翅膀飞向天穹。

出实验室时,他听到有个同学说。

我知道了,他是个色盲。

认知观破碎,重新拼凑。

沈向初终于知道为什么每回和他哥聊色彩会有那些细枝末节的差别,原来他和别人不一样。

这么说就解释清楚了。

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色盲。

班主任带他去检查,结果出来后,老师们宽慰他,“还好不是红绿色盲,是能考驾照的,生活上也没那么多不便,以后选专业限制也不是太夸张。”

即便话是如此说,蓝黄色盲还是给他带来了诛多不便,他越发认识到他与别人的不同,却不服输的妄图依旧做个正常人。

但哪那么容易呢。

从那天起沈向初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春期男生一向攀比心理极强,一味争强好胜,那个时候连沈向初都是,自尊心比天高,面子比命重要。

在此之前,沈向初一度在他人眼里是完美的,长相好,学习好,脾气好,是老师的宠儿,说句真实好笑的,连食堂打饭阿姨都愿意多给勺肉,男生们自发拥趸他,女生们悄悄注视他,沈向初自己也曾沾沾自喜过。

过分的优秀是种错,耀眼的光芒不会照耀他人,只会刺痛他人双目,使人眼红。

也因此少年们的恶意来的汹涌澎湃,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天真残忍。

他们那时是知道什么是嫉妒和恨的。

初高中时期,青少年正处在摸索接触大人世界的过程中,小团体意识前所未有的强烈。

孩子们是极其排外的,容不得有一点不合群,半点不统一。

只要有一分不一样,那就是“异类。”

固执己见,偏执的要命,坚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点。

不过人们似乎更喜欢墙倒众人推,看天之骄子陨落凡尘,陷入泥地挣扎不得是人们统一的恶趣味。

种种原因叠加,沈向初的不幸由此展开。

起先是身边玩的较好的同学的逐渐疏远离去,然后慢慢的周围充斥异样的眼光,甚至成了厌恶,接踵而至的是捉弄和“恶作剧”,最后自然而然,可以称得上顺水推舟的演变成了霸凌。

大多数校园欺凌的组成可以归咎于霸凌者的人多势重,持强凌弱,被欺凌者的软弱,不反抗,妥协行为和旁观者的漠视,不作为,冷眼旁观,乃至起哄,致使霸凌愈演愈烈。

校园欺凌的诱因源于一场心理因素占比重大层面的重大灾难。

本身沈向初是能阻止那些越来越过火的行径的,可惜他那时脾气太好,过分的好,不懂得反击,这样的好脾气是为软弱,让人一而再得寸进尺。

不想添麻烦的动机,成了他人欺凌的好借口。

——他又不敢告老师,怕什么呀。

十三:不用理他,这家伙在装可怜(手指向↓)

沈向初(白眼):大姐,合着我白受欺负了呗

十三:你敢说没有一点演的成分

沈向初(心虚摸了摸鼻子):……

十三:还有你天天在小施面前装纯,一幅无知少年模样,不就是当年亲了人怕事发东窗被认出来后不好解释嘛,是不是到时候准备红着脸解释认错,然后小施一心软就过去了,你呀真——

沈向初(慌忙捂住人嘴):别说了别说了

十三:唔……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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