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均匀的呼吸一滞，睫毛颤了颤，沈向初悠悠转醒，平躺在床上，眼前一片白的天花板仿佛倒放几日的走马观花，眼中复杂情绪翻涌，最后不甘化为一池平静湖泊，激不起波澜。

安静里突兀的出了声，笃定的语气。

“母亲，知道了。”

沈向初神色淡淡的偏头看向一旁坐着脸色虚白的喻浩瑾。

喻浩瑾无声点头。

之所以花钱请小混混打架揍人的目地是为了不被沈夫人知晓，否则叫去收拾人的就是金牌打手或雇保镖了。

“想让哥你来安慰我对吧。”沈向初转过头盯着上方的天花板。

自他记事起母亲为他哭过数次，无非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次追究起事理由显得滑稽搞笑又神经，但次次母亲含泪哭过后在场的人皆要遭殃，无论是否有心无心参没参与。

过分溺爱孩子却又掌控欲极强的母亲，沈向初评价。

但他起的因，别人来承的恶果。

于是沈向初努力想做好每件事，不连累别人，心太过良善，汇聚而来的愧疚淹得他痛苦不堪快要窒息，挣扎扑腾想要上岸，而河下方出现多支手臂拖拽他。

这次的教训足够深刻，醒来的无能为力感浓烈袭来，铭记于心，留下难消的深深疤痕，现实为沈向初上了一课，也将他沉沉一击打入河底。

“你都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喻浩瑾无奈苦涩道。

沈向初扯了扯唇，自嘲一笑。

孩子是父母的心肝，亦是死穴。

沈夫人想要给沈向初描绘一个美好的世界，不干净的事尽量躲着他，表面还是那副慈母模样，私下手段残忍，沈向初也体贴的装聋作瞎，全家配合演一幅温馨和善的好人嘴脸。

现下撕破假象，露出污秽肮脏内里。

在处理欺凌一事上，必定狠厉恶毒得不能直视，沈夫人不愿做恶人，喻浩瑾成了最好的说客。

母亲企图为孩子维持最后的美好假象。

不为沈夫人作辩解，两个人都太过清楚，喻浩瑾垂下眸从心底发誓，也从嘴上保证，“小初，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沈向初轻轻笑了笑，“我知道。”

八岁那年，沈向初正式学习马术，操作不当马受了惊，傻在原地的他差点让马蹄蹶飞，幸亏喻浩瑾反应极快拉着他钻出栅栏才逃过一劫。

出去后沈向初说:“你离我不算近，跑过来干什么，多危险。”

不算大的喻浩瑾回道:“你知道的，哥哥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弟弟。”

没有一点选择余地，出院即转学，强势的被送进新亚国际中学。

即使已经妥协，沈向初也想要商量而不是通知，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那点不服的心思再度翻起。

一腔怫郁给大洋彼岸的沈夫人打去电话，他指控道:“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沈夫人无半点不悦，软言细语道:“我不想看到你和阿瑾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受伤。”

迎头浇下一盆凉水，透心凉，沈向初心思打消，犹如蔫了的花草老实下去。

正如喻浩瑾关心他一样，他也不想喻浩瑾出事，父母陪他时间少到十指可数，喻浩瑾和他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兄弟俩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和对方分享诉说，是最亲近最无话不说的亲人。

沈夫人不敢直对沈向初，她怕儿子的怨怼和受伤眼神，随工作去了趟国外，她想让沈向初缓缓，等后面再知道那帮人的下场不会怪她过分心狠。

不得不说她很会拿捏自己的孩子。

新亚国际中学沈家出资占比份额庞大，新学校身家放到明面，人人竟温和有礼，比之以往更为顺遂顺心，好像不久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若不是右小腹上的疤痕还在，沈向初也以为是这样。

少年人的恶意如此激烈，仿佛滔天仇恨。

沈向初时常想自己到底是杀了他们爸爸，还是杀了他们妈妈，这么恨他。

不过都过去了。

他偶尔感叹。

有钱真好，有权真好。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快乐随之而来。

心灵的创伤请最好的心理医师疏导至痊愈，以至于他回忆当初能轻飘飘的揭过造成他不幸的人。

帮凶档案多了抹不去的污点，往后人生白眼讨嫌，主谋欺凌者付出惨痛，销声匿迹如同人间蒸发，情况不详。

沈向初总结，自食恶果。

虽然代价大了点。

“都过去了。”

沈向初不知第几遍说这句话。

瞧着施佳凝抚不平的眉头，对他泛起怜悯也好，心疼也罢，对沈向初来说都挺好的。

至少是因为他。

不过他人没坏到要对方因为这个记挂他，平白影响情绪。

一直宽慰，似乎不太奏效。

施佳凝画完画后，将东西暂存到画室，按照惯例和沈向初出校门吃饭，一路上缄默蹙眉。

莫名其名出现又一闪而过的奇怪情绪左右住她，忍不住去深想，又不敢多想。

想不通便不想了，施佳凝抬眸对上沈向初的眼睛说:“我知道。”

沈向初微愣。

“我知道。”施佳凝又重复一遍，顿了下又道，“我知道都过去了，现在说安慰作用也不大，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想想肯定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好事，如果你愿意，可以的话，有时间我想听你说说，你人很好很乐观，是我见过的富家子弟中最特别的一个，和其他人比起来也与众不同。”

——应该幸福长大才对，身边充满鲜花和掌声，恣意昂扬，像现在这样开朗阳光，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这是和沈向初相处以来，施佳凝一口气一次性说过最长的话。

她是想了解我么，沈向初晕乎乎的想。

可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好说完，再者关于他和他哥的鲁莽事迹放明面上讲怪不方便的，毕竟喻浩瑾如今过于出名，大街上随便拉两个人都说得出几部演过的电影。

顷刻，沈向初又细想到最后两句话，等等，这是在给他发好人卡吗。

登时一惊，后背吓出冷汗。

沈向初立即回话敷衍道:“哎，才没那么好，不过以前的事倒可以拎出来讲讲，不过不好直接说，等哪天时机好再讲。”

见人不想多说，施佳凝张了张嘴闭上，点头作罢。

昨晚手机上约好第二天两人去吃日料，那家店沈向初没去过，他那个有女朋友的室友去后强烈推荐，让他赶紧带校花同学去尝尝，服务和味道都非常人性化，价格也非常亲民。

出校门口，打的车刚好到，沈向初极绅士的上前为施佳凝拉开车门，手抵在车门顶防止碰头。

体贴暖心的举动有没有在人心底长好感度不说，反正对方脸上表情古怪，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只要每回沈向初做出这种为人女生极尽考虑的行为时，施佳凝脸上便会出现这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搞得沈向初想问又不敢问。

某些不合时宜的异样浮现，压下。

施佳凝没说什么，上了车，沈向初关好车门去了前排副驾驶，司机见状掺了一嘴，玩笑道:“小伙子不和女朋友坐一排?”

一时间，沈向初脑子热的要冒烟，耳尖红如烟霞，他下意识回头往后看，与目光平静坦然的施佳凝视线交接，对视一眼慌乱的心立马镇定下来。

旋即，他自然的偏回头和司机笑说:“还不是呢，我还在追。”

司机一愣，忙笑呵呵道:“那小伙子可得加把劲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追她的人肯定不少，小心别被人抢先了去。”

“哈哈哈，师傅说的对，不过急不来的，要人愿意。”沈向初道。

透过后视镜瞥见后坐的施佳凝长睫低垂，不知思量什么，一看对此完全没兴趣，沈向初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带偏，跟司机天南海北一通扯皮。

唯一观众的积极捧场下司机聊得起兴，滔滔不绝发表见解，等沈向初再抬眼瞟向后视镜，只看见半张好看的侧脸，发丝被风扬吹起几缕，车窗打开，施佳凝眼神专注的静静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坐在竹帘隔开的小桌边，沈向初总算知道室友为什么强烈推荐了，隐蔽性太好，并非传统的公共堂厅，价格服务都先不说，**独处才是重点。

面对面坐着，帘子一遮划出一个空间，不是宽敞的社交距离，当即创造出一个暧昧氛围，沈向初坐立难安，忍不住扶额，低下头咬牙暗骂轻信室友，应该先上网查一下的。

花两秒收整好面部表情，抬头又是一副唇角上扬无懈可击的笑容模样。

装的。

沈向初内心还在骂骂咧咧。

施佳凝认真翻看菜单，看了几页合上道:“我们吃别的吧，这家不正宗，可能不太好吃。”

沈向初没意见，点点头，“可以，有想吃的吗？”

他不问施佳凝为什么一看就知道这家店味道不正宗，反而十分配合，当真是分外想离开这家极有心机的店。

他想，说不定学姐之前吃过。

小小疑虑就此打消。

等待对面人的回答，却见女生露出一个稍带不好意思的浅笑，抿唇淡声道:“今天周四，我们去吃KFC吧。”

沈向初:啊?！

什么玩意。

疯狂星期四。

沈向初只觉脑子卡顿，转动不了，没能成功理解到人的意思，跟着复述问道:“吃，KFC?”

施佳凝表情郑重的点了点头，想是一下不够，又重重点了下。

擦，好可爱。

好乖。

这刻沈向初什么都不想管了，他这段时间都为爱吃了多少以前不接受的东西了，再加点油炸的简直小意思了。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

一共点了三份全家桶。

施佳凝一个人吃了两份，属实是令人跌破眼镜张大嘴巴的程度，沈向初吃不惯，随便吃了几口就没动了，他那份没吃完剩下的施佳凝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代劳了，整得沈向初一个大男生怪难为情的，连一惯的客套假笑都险些没维持住。

学姐是真的能吃，可看着也是真的瘦。

手腕纤细，脖颈上肩骨头突出，不过身高倒是比一般女生更高挑些。

等一下，是不是有点高过头了。

沈向初惊觉。

好像就比他矮半个头多一点，自己都快一米九了。

可能是父母遗传，他这么想。

在施佳凝吃得快差不多时，沈向初适时询问道:“要再点吗？”

施佳凝慢慢嚼了咽下口中食物，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今天好能吃。”沈向初忍不住感叹道。

虽然这么说对女生不太好，但真的，比一般男生还吃得多。

施佳凝看着面前桌上的一堆骨头，咳了声解释道:“今早出来画画，我没吃早饭。”

那份量也很惊人啊。

两大桶！

外加他的近半份。

没待沈向初心里面震惊完，施佳凝紧接着又说话了，只是说出的话让沈向初一朝回到解放前，原以为在学姐那辛苦攒的好感度慢归慢，好歹是涨的，如今一听，他的进度条是早直接清空碎成渣渣了的。

她道:“而且沈向初，现在我们算熟了，你要知道，其实我每次和你出来就没吃饱过，顶多五分饱，和你分开后我都要给自己加餐。”

沈向初:……

一箭穿心。

Ok，被嫌弃了。

伤心。

失了底气的沈向初唯唯诺诺的小声道:“那你下次还和我出来吃不?”

施佳凝抬眼看他反问道:“你说呢？”

女生持一种好整以暇的观望态度，姿态放松，显而易见的确定答案，沈向初眉眼间满是愉悦，笑了笑，“你肯定愿意的。”

施佳凝眼角微弯，唇边挑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笑了。

说开后，一切随和起来，之前的一些看不见的阻碍似乎消了大半。

尽管施佳凝大部分时间依旧面上表情淡淡，和刚认识时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沈向初倒是很容易把人逗出点笑，有发自肺腑的，有随然一乐的。

像是天然有了一套对付的手法。

人与人每段关系的重要变化在于量变引起质变，一个时机，只需一个小的偶然因素便会导致后期发展的转折和大大改变，或许施佳凝态度的变化也是如此。

沈向初与施佳凝越发熟稔，相处时某些不和谐的违和感冒头他自动过滤，太过无法忽略的强压进心头视而不见，选择性遗忘，和喜欢的人相处，快乐占据上风智商下线。

再者那股格格不入的不自然一旦细想就会顺其然的再联想到施佳凝冷情漂亮的脸蛋，一下子又协调融洽了。

并且沈向初有种敏锐的直觉，施佳凝对他是有感觉的，但可能她自己不大知晓，再等等就好了。

或是需要一个简单契机，点明蒙雾的情感。

男生自恋且自信爆棚，油然而生出稳操胜券的势在必得。

该说男人骨子里天生携带着会自身夸大的基因，沈向初作为其中一员口嫌体正，即使会自我厌倦，也难逃脑子里美滋滋的妄加揣测。

学姐不拒绝还舍得对自己笑，是不是已经在考虑自己了。

想的太过了，太过了。

他果断骂了自己。

下等自傲。

然后继续想入非非，遐想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