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条沉默的河,裹挟着生活的泥沙与微光,不断向前。小嘉在部委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他依然谨慎,但已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新人。他起草的文件愈发老练,对政策的理解也日渐深入,偶尔提出的基层视角意见,开始被有限度地采纳。王处长对他,多了几分真正的倚重,少了几分审视的目光。
父亲的病情在药物的维持下趋于稳定,但人也彻底沉寂下去,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只在呼吸间证明着微弱的存在。奶奶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认出小嘉,坏的时候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母亲是这个家最坚韧的轴承,承接着所有的重负,默默运转。爷爷的背更驼了,但依旧像老树根一样,死死抓着这片土地。
小嘉的生活依旧清贫,但收入的稳步增加,终于让家里的经济窘境稍稍缓解。他搬出了那个不见阳光的地下室,租了一间离单位稍近、虽然老旧但至少在地面上的合租房。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低速而平稳的航道。
也就在这时,一个名叫苏禾的姑娘,像一缕清风,吹进了他按部就班的生活。
苏禾是报社的记者,比小嘉小两岁,京城长大的姑娘,眉眼清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带着一股知识家庭养出的书卷气和未经生活磨砺的明亮。他们因一次工作对接相识,小嘉负责提供某个政策领域的背景材料,苏禾负责撰写报道。
起初,小嘉公事公办,言辞谨慎,保持着距离。但苏禾思维敏锐,提问刁钻,却又态度诚恳,对基层民生抱有强烈的好奇与关怀。几次接触下来,他们从工作聊开,竟发现彼此对很多社会问题的看法颇有共鸣。小嘉惊讶于苏禾视角的开阔和对底层不易的体察,苏禾则被小嘉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言谈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源于真实生活的深刻所吸引。
交往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和苏禾在一起,小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会拉他去逛免费的博物馆,在公园长椅上讨论刚看的电影,会因为他讲述家乡趣事(他过滤掉了其中的苦涩)而开怀大笑。她的世界明亮、开阔,充满了小嘉生活中稀缺的“无用”之美。
但家庭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当关系逐渐深入,小嘉不得不向苏禾坦诚自己的家庭情况——瘫痪在床的父亲,精神不稳的奶奶,辛劳一生的母亲,以及那个一贫如洗、负担沉重的家。他说得很平静,甚至有些冷酷,像在陈述一份与自己无关的调查报告。
苏禾听完,沉默了许久。小嘉已经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然而,她抬起头,眼中没有预想中的退缩或怜悯,只有一丝心疼和更加坚定的光芒。“这又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握住他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我们一起面对。”
苏禾的父母是开明的知识分子,起初对女儿找一个家境如此困难的男朋友颇有顾虑,但见过小嘉之后,被他沉稳的气质和清晰的谈吐所打动,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女儿和他在一起时发自内心的快乐与安定,最终选择了尊重和支持。
婚事提上日程。小嘉拿出所有积蓄,又在家里的旧宅基地上,靠着苏禾父母的一部分支持和亲戚帮衬,勉强盖起了两间像样的新房。婚礼很简单,只在村里和老北京胡同里各办了几桌。母亲翻出压箱底的红布,给苏禾做了一身嫁衣。奶奶在婚礼那天格外清醒,拉着苏禾的手,咧着嘴笑,反复说:“好,好,我们小嘉有家了。”
新婚之夜,喧嚣散尽。小嘉和苏禾坐在属于他们的、虽然简陋却崭新的新房里。窗外是熟悉的乡村夜色,身边是呼吸可闻的妻子。他看着苏禾明亮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这条在风雨飘摇中独自挣扎前行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根可以依傍的“连理枝”,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温暖的港湾。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家庭的负担不会消失,工作的挑战依旧存在。但此刻,手握另一只温暖的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生命的藤蔓,在经历了漫长的孤独攀爬后,终于触到了阳光,找到了与之缠绕、共同生长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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