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回

杨玉晔拜别方瑞,想着明天去问问四小姐的秘密,晚饭时间快到了,该去给大夫人请安。

走进主院里,便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味,因着大夫人病了,这里便一直熬了药。

可不知为何,此时院子里却一个丫鬟都没有,杨玉晔见小炉子上煎着药,火似乎灭了些,便过去填了一些细炭。

杨玉晔听见大夫人的声音从屋里传了进来:“现在是国丧期间,禁房事,她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孕,传出去老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有人怀孕了?杨玉晔凝神听去。

杨骞不耐烦道:“她有着一个多月的身子,皇后那时候还没薨,算不得数。”

“老爷听妾身一言。到时候她肚子大了,旁人哪会去算计她是国丧前有孕还是国丧时被宠。外人只会说老爷荒淫,藐视皇帝,这个罪名咱们杨家担不起,老爷的仕途也会有碍。”

杨骞不说话了,大夫人这话切中要害,打蛇打七寸,只要一涉及到他的功名,杨老爷就不会反对。

“老爷放心,我这就让人给她送一碗坐胎药去,保证绝无后患。”

杨玉晔手一抖,差点摔了药碗,赶忙离开正院。再想起刚进来时,院子里没人,炉子上却还在煎药,说明人是被老爷夫人临时打发出去了,便是要一起坐下来说这悄悄话。

快步走出后,杨玉晔心想,是谁怀孕了?大夫人想让谁打掉孩子?

杨玉晔在园子里等了一会儿,算着时间,老爷夫人应该聊完了,应该可以去请安了,便又装作刚刚才来的样子,走进了主院。

晚饭的时候,众人一切如旧,杨玉晔注意到,只有随霜没来。莫不是她怀孕了?

吃过饭后,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杨玉晔瞧着黑压压的天空,越发觉得压抑难捱。她想起随霜,那么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子,竟然有着龌龊不堪的出身,现在连孩子都要没有了,心里越发同情她。

越到了晚间,这雨下的越大,杨玉晔便越是忐忑不安。她惦念着随霜,坐立难安,便忍不住去看看她。

随霜的住所静悄悄的,杨玉晔推开门,屋内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她以为屋里没人,刚要离开的时候,听见了帷帐内传来了气若游丝的呻吟声。“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杨玉晔走过去,掀开帐子,只见是随霜躺在床上,她愣愣地睁着双眼,看着床顶,一瞬不瞬。

她在随霜的床边坐下,敏感地察觉到,这情形不大对。

身下传来粘腻的触感,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在手上,杨玉晔脚下生寒,颤抖着把手伸到眼前。

血!到处都是血…

杨玉晔惊恐地看向随霜,她依然大睁着眼睛,只看着床顶,面色惨白呆滞。

她身下的被子已经被血染透了,血顺着床褥滴到了地上,又积成一大滩血。“是大夫人的药…我快死了…”

杨玉晔有些呆住了,她知道大夫人要给随霜堕胎,可是无论如何,应该找个大夫来护着她,不该这样一碗虎狼药下去,身旁甚至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杨玉晔的眼泪夺眶而出:“别怕,我去给你找大夫,坚持住。”

但其实,杨玉晔心里很清楚,血实在流的太多太多,便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救不回随霜的命了。

随霜眨了眨眼,依稀还能辨认出往日活泼的样子:“这一生已经够苦了,本以为有个孩子会高兴,没想到这孩子……就是我的催命符……也罢,留着我这条贱命有什么用呢,他一切都好,我又见不着他,每日陪着别的男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随霜气若游丝,双眼中的神采慢慢流失,杨玉晔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如雪,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别说了,省点力气吧,都会好的,会好的。”

随霜轻轻摇头:“别哄我了,我都知道。也怪不得大夫人,你们这样的人家,嫌我是应该,我脏。”

杨玉晔泪目道:“我倒是觉得,你比这个家里的许多人都干净。”

随霜笑了,依然很美,杨玉晔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随霜问她:“我有个故事,从未对人讲起过,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杨玉晔心想,随霜脸上的生气都没了,还坚持讲什么劳什子故事,这个故事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吧。“你说吧,我听着。”

随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他比我大两岁,他有着……全天下最明亮的双眼,和最温柔的笑容。”

“年少时,我们就已互许终身,此生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虽然我们都很穷,但有他,就有希望……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十六岁的时候,我娘嫌他家穷,拿不出彩礼,非要我嫁别人,我不愿意,挨了很多的打,我还是不愿意,我这辈子只愿意做他的妻。我很犟吧,连我爹娘都拿我没办法,哈哈。”

“他人很聪明,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就算是在私塾的窗户底下偷听,他也能学的很好,比地主乡绅家的儿子都有学识,老夫子赏识他,破格收了他……”

随霜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杨玉晔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要去参加科举,他说当了大官,就回来娶我……可是我们真的穷啊,一个铜板都没有……”

“因为没有路费去考试,他不得不放弃,我看见他,把那些书都烧了……烧书的时候他哭了,哭得那样伤心,我比他哭得还伤心,我舍不得看见他扔下书本,在乡下种地耕田。”

随霜的言语中多了几分苦涩与辛酸,“所以我把自己卖了,卖了二两银子,骗他说是我偷偷卖了娘的镯子,给他做盘缠。”

“他好高兴,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让我等他,说等他回来就带我过好日子。我也好高兴,真的高兴。”

讲到这里,随霜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一个孩子,杨玉晔看得出,她是真心高兴,越发的心疼她。

“他走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从此堕入风尘,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浑浑噩噩过了八年……”

杨玉晔不忍心地问道:“这八年里,他没有回来寻你?”

随霜听见杨玉晔的问题,有些激动,又有些迷茫,最后伤心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听别人说他高中了,做了状玉,很受器重。唉,想他前程似锦,再回来找我只会污了声誉。”

“可我有什么法子,因为没钱,我只能自甘下贱,被鸨母卖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又卖给了杨骞……”

随霜颤抖着,勉力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荷包已经很旧了,上面绣了一个寒字,荷包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平了,可见随霜时时拿出来摩挲,是珍爱之物。

“这是我绣的,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若有机会,你见到他了,帮我转告他,我的身子脏了,但我的心是干净的,这辈子我从未爱上过别人,也不算负了他。

随霜:若是你见不到他,只把这荷包烧了便罢,我也算了了心愿。你是个好女孩,谢谢你,让我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走。”

杨玉晔郑重地点头,答应了随霜的请求:“他叫何名?”

“魏如寒。”

说完这个名字,随霜的手便颓然地落下,她含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容颜依旧美丽,透着静谧安详,更添圣洁之美。杨玉晔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随霜,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若不是大夫人授意,怎么会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还有堕胎药……是她害死了随霜。”

杨玉晔大哭了一场,然后拿出胭脂给随霜的脸颊和嘴唇添了许色彩,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与生前同样娇媚。

一个念头涌上她的心:“这宅子是吃人的”。杨玉晔神情恍惚着,离开了随霜的住处。

回到房间后,根本无法入睡。

这一夜百感交集,杨玉晔对窗而卧,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另一头,方氏也没有睡着,她却是兴奋的睡不着。胡氏和她一同躺在床上,两位妯娌咬耳朵。

方夫人感激道:“大嫂,多亏了你给我出的这个主意,随霜那个贱人今晚可不好过了。”

胡氏笑道:“诶,我是你的娘家人,收到你的信不来给你撑场面,哪有这个道理呀。这一大碗红花灌下去,保证她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来,彻底绝了你的后患,你也不用再为她头痛了。”

“受宠不受宠的,都不重要,她没有孩子,就没有立身之本。”

“哼,她来路不干不净,保不齐肚子里的孽种根本不是老爷的,打下来好,打下来省了麻烦咯。”

胡氏很是认同,“要我说,你家老爷糊涂,娼妓怎么能进得家门,怎配与你姐妹相称,亏他还是个读书人。”

大夫人咳了一声,没接这句话,转了别的话题来:“现在,就剩儿女的婚事让我操心了。我总共就文谚这一个儿子,他读书不行,身体又差,我就想给他找个贵女。”

“可有找到合心意的?”

“之前相中了中书令许家的长女,我拜托母亲找机会去相看一下,探探她家的口风,谁知道许太君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打发回来了。”

胡氏感叹道:“你这是要一口气吞个胖子啊!人家许家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看上你们家这小门小户的。老太太居然替你去问,也是个拎不清的。”

大夫人脸上有些讪讪的。“我这不也是想试试嘛,还给晗儿问了兵部侍郎杨家,也是杳无音信。”

“不是我说你,撒泼尿照照,你家也就在山东还有点名望,出了这个地界儿谁认得你。你家老爷被罢了官,儿子没有功名,女儿没有贤德的名声,送进宫的那几个又不受宠,偏偏看上的人家非富即贵,搁谁身上这亲事都做不成。再耽误个几年,孩子们就大了,他们回头还得讲你这个当娘的不开眼。”

方夫人有些发窘:“大嫂,你别这么说我~”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单说这许家小姐,已经订了亲,许的是当朝十五皇子做正妃!怎么可能看上你家文谚呢……”

“什么?许如画居然要跟那个十五皇子成亲了?”

胡氏自认消息灵通,当场把这段故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却不知,十五皇子求娶许如画,除了仰仗其家世,自然有当年后山梅林中,那惊鸿一瞥,杨玉晔谎称是许家小姐这段渊源。

便是当年这一面之缘,为杨玉晔添了无穷祸患,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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