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杨玉晔紧紧地搂着四小姐,杨玉昀的身体每凉一分,她的心也跟着凉一分。无论杨玉晔怎么暖着她,她都冷得打颤,本来看着就单薄的人,衣衫之下更是瘦骨嶙嶙,触目惊心。
杨玉晔担心地一夜都没睡,凌晨的时候摸着杨玉昀,她像是陷入了昏迷,但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天还没大亮,杨玉晔便吩咐暗香去请大夫。
暗香刚要去,杨玉晔却叫住了她,告诉她一个地址,让她去找川越。
暗香想着,既然是九小姐特意指定的郎中,肯定有所不同,便按照她说的去请了。川越素来当杨玉晔是个知己,来的很快,四小姐也幽幽醒了过来。
川越还是跟以前一样,并不把脉,只是问了四小姐的起居情况,眉头深锁地琢磨了一炷香,才缓缓开口。“从症状上看,她得的是肺结核,一种由结核分支杆菌引起的慢性呼吸道传染病。”
杨玉晔对他说的病前所未闻,四小姐和暗香更是迷茫地看着川越。这位川越语出惊人,都是人听不懂的话,杨玉晔早就有些习惯了。“四姐,他这人就这样,你别见怪……”
川越反应过来,他们听不懂,才解释道:“哦哦,这个病在你们这儿叫肺痨。唉,在我的家乡,去医院用抗生素治疗,九个月以后也就康复了,可在你们这儿,确实是要命的紧。”
川越眉头深锁,似是很难办,“我是外科医生不是呼吸科的,就算在现代我也不知道怎么治啊。临时去研究抗生素也来不及,真伤脑筋啊。”
川越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杨玉晔更觉得心凉,他说来说去,无非是说杨玉昀无药可救,颇有早点准备后事的意思。川越医术高超,连他都没办法治……看来四小姐缠绵病榻多年,不是没有理由。
杨玉昀倒不在意,她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从童年时期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病没有的治,活多久就算多久:“晔儿……你让郎中回去吧……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不过是等死……”
杨玉晔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能坐在她的床上默默垂泪。暗香闻言,把郎中送走,然后过来跪在床边,泪如雨下。
杨玉昀看着两个人都对着她哭,心落不忍,又很感动,府里还是有人在意她的生死的:“都……不要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晔儿,倘若我有什么不测,暗香就拜托给你了。”
暗香哭的更是伤心:“小姐,我不要,我要一直跟着你!”
“这么多年,我一直病着,从不受待见,府里的下人摆高踩低,我身边就只剩了暗香一个。”杨玉昀握着暗香的手,“她对我尽心尽力,账房的人总是给我这儿缺东少西的,都是暗香在张罗,不然日子只怕是更难。”
杨玉晔郑重地点点头:“姐姐别忧心,暗香我会照顾好的……”
杨玉昀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支撑不住,说道:“得了,我也乏了,晔儿照顾了我一夜,先回去吧。”
杨玉晔有些踟蹰,生怕现在离开就看不见她,杨玉昀看出来了,笑着说道。“我得这病不是一天半天了,身体怎样,我清楚得很。又不是立刻就会死,莫不是直到我闭眼前你都要守在这儿不成?”
杨玉晔忙道:“我回去便是了,姐姐莫要再说这些丧气话。”
杨玉晔瞧着杨玉昀气色确实比昨天好一些,扶着她喝下药,想来她说的并无道理,便先回去了。
杨玉晔想着四小姐的病情,心情抑郁极了,便想散散心,随意的来到湖边,却刚好撞见二少爷杨文谚和四少爷杨文语在湖边背书。
杨玉晔一直住在后宅,很少看见府里的几位少爷,平时家宴时坐的也比较远,这次偶然遇到,杨玉晔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们。杨文语是三姨娘所生,身材高大强壮,反观二少爷杨文谚瘦弱不堪,更像是弟弟。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这是《中庸》第二十二篇,几句意思虽不同,但文字十分绕口。但杨文语背的十分流畅,口齿也清楚,杨文谚念得磕磕巴巴,显得心不在焉。
杨文语反反复复背了几遍,竟然一字不差,才放下了书,看着杨文谚问道:“二哥,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杨文谚漫不经心,心思根本没有放在书上,“这个时辰杏芳应该来找我了,她还没来……”
杨文语有些奇怪:“杏芳?你找个丫鬟干嘛呀,不好好背书,明天先生会责罚的。”
杨文谚显然没有听进去,杨文语也不管他,专心致志地背起了另外一篇,依然是背的一字不差。杨玉晔心想,不知这杨文语竟是有过目不忘之能,还是头悬梁锥刺股,早已把书温的一字不错。
而这杨文谚,便和五小姐一样,是个彻彻底底的草包。杨玉晔觉着,大夫人如此溺爱子女,反而害了他们。眼看这杨文谚是不成器了,杨文语和八小姐都是三姨娘的儿女,她的儿女倒是很出色。
杨玉晔想着,这三姨娘倒是很知礼懂事,把一双儿女培养的如此出色。可杨玉晔对三姨娘最大的印象就是一直给大夫人捶腿,下回再见到三姨娘,定要好好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话说五小姐那头,她因为绡灯的事,本来是关了禁闭,但她是嫡出小姐,大夫人对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禁闭便有名无实,是以眼下这五小姐,正在正房里同大夫人哭诉。
“娘,您就把我许配给表哥好不好,我从小就喜欢表哥,我非表哥不嫁。”
方夫人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虽然心疼,但打定主意这次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瑞哥儿在我跟前长大的,是个好苗子,但到底不如那已经考上举人了的。”
杨玉晗不满道:“凭表哥的才华,早晚会考上的!娘~你跟舅舅家亲上加亲不好吗~我嫁过去了,舅妈看你的面子,会厚待我的。”
“别的我都能答应,就这条不行!你是杨家嫡出的女儿,你姐姐再不受宠那也是皇上的嫔妃,你决不能低嫁。我的女婿,必须是人中龙凤才行。我已替你相中了一门亲事,通政司府李家的小公子人品相貌都很合适,又是今年新进的举人,今年年底前下聘,明年你就可以出嫁了。”
杨玉晗作闹道:“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娘,你不是最疼女儿了吗!我想嫁给表哥,呜呜呜呜呜……”
“你眼下是喜欢表哥,但是感情这东西,过几年就淡了。夫妻情分那都是虚的,看你父亲就知道了,从来没缺过女人。只有名分、地位,财富才是真的。等你再大一些,才晓得娘都是为你好。”
五小姐在这事上却十分倔强,口口声声喊着,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她想必会抱憾终身。
但方夫人同样坚持,任凭五小姐哭得再伤心,方氏也不为所动,只一心诉说李家多合适,他家门第多高。
母女两个便僵持在这里,谁也不肯各退一步。
三姨娘难得没有陪在大夫人身边,此时此刻,她正在八小姐房里。把她桌子下团成一堆的纸团,拿出来一一查看。
只见那纸上写了几首诗,第一首是: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三姨娘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不妥,再拿起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写的是: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第二首仍旧是情诗,三姨娘更觉得心忧,再拿起一个纸团,上面仍是一首情诗,乃是: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
三姨娘一个一个看完,越发觉得惊慌:“她写的诗都在诉说绵绵的情意,她可是有了心上人?”
三姨娘把这些纸团收了起来,全都丢掉了,想着自己聪慧的女儿,竟然也会为情所困,可她们娘俩的身份,哪里是能肆意谈喜欢的?
三姨娘叹了一口气,在屋子里等着八小姐回来,八小姐一进屋,看见母亲这样,知道她有话同自己说,便把丫鬟支走,安静坐下来。
三姨娘开了口,说的却是五小姐的事:“我听太太说,她给五小姐找了一个贵婿,是通政司府李家的小公子。”
杨玉昭有些惊讶:“那岂不是要嫁到京城去。”
“离家远近不重要,咱们做女人的,嫁得好才是真的好。何况是京城,天子脚下,你要是能有这样的出路,为娘心就安了。”三姨娘仔细瞧着八小姐的神色,一顿一句的说道。
杨玉昭便有些伤心:“我是庶出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三姨娘不赞同:“有福之人是不分嫡庶的,事在人为。”
八小姐没说话,陷入了沉思,面目哀愁。三姨娘看着她,心疼地抱住了女儿,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娘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们这样的出身,没有别的退路……你只能忍……把心里那些想法都忍下去。你要相信娘,这条路虽然不好走,但你将来绝不会后悔。只要你嫁得好,娘在这府里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八小姐听着三姨娘的话,忍不住扑到她的怀里,哀哀啜泣。都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杨玉昭却不得不把自己那些心思压下去,她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万般情绪都化作泪珠儿,扑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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