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晔解除禁足后,第一件事,便是到大夫人房中请安。刚好三小姐杨玉晓,和五小姐杨玉晗也在,前者看着杨玉晔目露嫌弃,后者连看都不看杨玉晔一眼。
这位五小姐杨玉晗性子高傲,因着她是大夫人嫡出的,素来不喜欢跟这些庶女争锋,目中无人惯了,杨玉晔心里倒也不介意。
大夫人方氏端坐在上首的贵妃榻上,面相老成,美貌不在,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看着杨玉晔,满脸的不耐烦,连遮掩都懒,但是杨玉晔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愉快。
旁边给她捶腿的是三姨娘,只见她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当,谦卑恭顺地低着头。大房如今共有四位姨娘,二姨娘不受宠,常年吃斋念佛足不出户。三姨娘本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做了姨娘后还是习惯常年陪侍在大夫人身边。四姨娘娘家最是富庶,出手阔绰大方,很得人心。六姨娘便是你的生母了,她此时尚在禁足。
因着三姨娘本是方氏的陪嫁丫鬟,做了通房后也不骄不躁,生了八小姐杨玉昭和四少爷杨文语后,抬了姨娘,也依旧在方氏身边伺候,还和做丫鬟的时候一样。
杨玉晔恭敬地说着,“女儿给母亲请安”,弯下腰半蹲着行礼,大太太却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三小姐看着就越发得意起来。
杨玉晔不卑不亢,若是从前,她早就拎着裙子跑了,去找六姨娘告状。现如今,大夫人等了一等,看她仍保持着姿势不动,没有丝毫不恭敬的意思,想着她还算老实,便让她站了起来。
三小姐杨玉晓捂着嘴笑道:“九妹妹呀,许久不见你来给母亲请安了,也是,毕竟禁足了,想来也没法来了。”
杨玉晔也不恼,柔柔弱弱地回道:“三姐说的极是,唉,可怜晔儿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比不上三姐有孝心,日日能常伴左右。”
杨玉晓不疑有他,笑着回道:“那是自然~我时常陪着母亲说笑,若说这贴心,我自认第一,可没人……”
三小姐话说到一半,便觉出不对劲,五小姐杨玉晗目光如剑,直刺着三小姐。“照三姐这么说,我作为娘的亲生女儿反倒不如姐姐了?”
杨玉晓面露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五妹别生气~都是九妹她胡说八道。”
杨玉晗素来自视甚高,看不起任何庶出的姐妹,便呛声道:“哼,我竟然不知,会讲几句玩笑话,就能改变你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事实。”
杨玉晓不好跟杨玉晗发作,便怒瞪着杨玉晔,因着此事因杨玉晔而起,杨玉晔眨着眼装作无辜地笑道:“五姐你看,三姐净会排揎我”。
杨玉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干笑了几声缓解尴尬。
大夫人方氏另有心事,被几个女儿吵得有些烦,跟杨玉晔说了一些病后多调养身体,以后不要顶撞父母之类的场面话,便放各位小姐回去了。
等几位小姐离开,方夫人才拿着帕子,流了一会儿子泪,“唉,可怜我的玉暄,入宫多年,怎么就一直没有所出呢……”
三姨娘安慰着大夫人,“小姐随夫人福泽深厚,早晚会有孩子的。”
正说着,见杨玉晓冒冒失失地在门口徘徊,像是在偷听,便有几分不悦,让婆子喊她进来。
杨玉晓尴尬地解释着说,“女儿有个手帕子忘在这儿了,回来找。”
大夫人瞪了她一眼,怒道:“眼皮子浅的东西,丢了个帕子也要巴巴地儿来找,真是给我丢人。”
刺的三小姐好大的没脸,原来因着父亲放出话来要挑选女儿参加选秀,杨玉晓便惦记着自己能入宫,一朝得蒙圣眷,她存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故而在大夫人门前晃悠,本是等三姨娘离开后在大夫人面前装个乖,毛遂自荐一番。可没想到被大夫人看见,反倒挨了骂,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却说因为挨了大夫人的骂,三小姐回去少不得生了一会儿气,晚饭十分,瞧见丫鬟端上来的鸡蛋羹里有块蛋皮,当下发了火,惹出另一段是非来。
“这是我能吃的东西吗?不过就欺负我是个姨娘生的,连碗鸡蛋羹都做不好,还让不让人活了!那么大块鸡蛋皮,是要呛死我啊!”
三小姐的丫鬟来琴想安慰几句,反被兜头砸来的鸡蛋羹污了衣衫,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但又不敢发作,只能暗骂厨房的下人是黑了心的臭虫。
杨玉晓打碎了碗,闹得鸡飞狗跳,尤嫌不解气,怒骂道:“厨房的老妈子也敢跟我摆高踩低了,难不成我是后娘养的不成,改明儿我回了太太去,看撕不撕了她那张老脸!”
话说半夏到厨房拿点心的时候,便看见厨房里鸡飞狗跳,真是好生热闹。一群丫鬟婆子站了两圈,把厨房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三小姐的大丫鬟来琴。
管厨房的王婆子和几个老妈妈也毫不示弱,站在她们对面。
王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陪着笑道:“不过是鸡蛋虾仁羹里有一点点蛋皮,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也难保不犯个错。为着这点小事,姑娘好大的阵仗啊,莫不是这管家如今是姑娘在做,特意来教训我这老婆子的?”
来琴眉毛一竖,开口骂道:“天杀的老虔婆,你少给我倚老卖老,今日是我们小姐吃的羹里有鸡蛋皮,明天就是我们小姐喝的汤里有瓷器片了。我们不发威,难道要等你来蹬鼻子上脸吗?来人,把这厨房都给我砸了!我看谁敢拦!
几个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双方互相推搡起来,只听王婆子不停叫喊,犹如驴啼。“要杀人啦!夫人你快来看诶!这不是欺负人嘛!!!”
来琴这边人多势众,很快就冲进了厨房,面上有的,柜里藏的,能砸的都拿出来砸了。整个厨房瞬间鸡飞蛋打,半夏不得不退了出去,免得被伤及。
“你们口口声声说难免失误,我倒不信了,这带了鸡蛋皮的羹能送到五小姐面前去。”想起那兜头砸来的鸡蛋羹,来琴越想越是来气。“今日不把这砸干净,谁也不许回去!我偏要叫人知道,我们三小姐虽是庶出,可也不能随便欺辱了!”
耳听得一阵咣咣当当的响动,这场热闹可真是好瞧,半夏驻足看了个够,这才离开。
晚饭时分,杨玉晔发现桌上只有一碗小咸菜、白米饭并一个咸鸭蛋。春梅看了这菜色都有些咂舌,担心杨玉晔发脾气不愿意吃饭,谁想到杨玉晔只笑了笑,开口道:“多年不吃这口了,倒有点想,今儿刚好就得了。”竟是半点脸色都没甩下来,春梅看着松了口气,丫鬟敢端这样的菜来,自然是因为只有这些,九小姐无论如何作闹,也拿不出多的菜来,还好杨玉晔并没有为难下人。
半夏绘声绘色地讲起厨房的事,“小姐不知道吧,因为一碗掺了蛋壳的虾仁鸡蛋羹,三小姐的丫鬟来琴今儿把厨房给砸了,好一阵鸡飞狗跳呢。
后来那王婆子就干脆称病,厨房乱成一团,都闹着反了天,没人去做饭食了。”
杨玉晔摇摇头道:“不过应该只是几个庶出的姐妹吃食少了,信不信?老爷、大夫人、五小姐那边肯定没人敢上这个菜色。”
春梅忙道:“谁说不是呢,做奴婢的看人下菜碟是常有的事,小姐不要生气。”
杨玉晔就着小菜,把米饭仔细地吃了,漱了口,叫上春梅道:“我们去看看王婆子”。
春梅不明就里,既然主子吩咐了,也就没多问,还是跟着去了。
王婆子戴了抹额,正卧病躺在床上,看见九小姐来了,连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要行礼。却被杨玉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妈妈莫要如此客气。我听说您病了,赶忙来看看你。”
王婆子受宠若惊,“老婆子是低贱之人,怎能让小姐亲自来看望。”
“妈妈太自谦了,你管着杨府的整个厨房,这衣食住行占了其中最大的一样,怎能说低贱呢。”
杨玉晔这话让王婆子听了内心十分受用,便慢慢地躺回了床上。
杨玉晔话锋一转,“不过依我看,妈妈气色红润,这病呀,不在身上,在心里。”
“小姐是个明白人儿,老婆子我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她们登门道歉不可,否则日后全都来我这厨房撒野,我还有什么好日子。”
“妈妈可别这么说,知礼的人还是占多数,她不顾身份,纵着人来闹,别人瞧的可都是笑话。不过,妈妈不应该跟她一般见识,病只病这一夜便可,明日该一切照旧。”
王婆子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没接这个话茬。
杨玉晔缓缓说道:“妈妈别气,且听我把话说完。
就算您再生气,这厨房的事是您管辖,做不好夫人只会找您问话。
不管为着什么,置气不管事只会让你落了不是。又给了那位去夫人面前嚼舌根的资本。实在得不偿失。
过几天您要还是卧病,差事这么一耽搁,毕竟这么多人总要吃饭才是,保不齐夫人会换个不生病的来替您。
说句不好听的,毕竟她是小姐,即使是庶出,身份也在那儿摆着呢。无论做错什么,夫人只会罚,让她跟您道歉,夫人也会觉得失了身份没面子。何况她说那蛋羹里有蛋皮,占了个先理。”
王婆子听了杨玉晔一番话,哧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厨房管事可是个肥差,她不想给人留下错处。“小姐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啊,险些为了置气误正事。”
“妈妈明白就好。只要这厨房还是您当家,这日子还长,不愁没机会雪耻。”
王婆子听了杨玉晔这话,若有所思。往常只记得九小姐娇蛮无理,是个最蠢的绣花枕头,如今听她说话,还颇有几分老成之气,再瞧着她如珠玉般白嫩的脸颊,搞不好将来是个有气候的。
王婆子便有了主意,她自己的侄女紫苑,年岁还小,模样一般,一直在外院做粗使丫鬟。如今瞧着九小姐有几分人才,便起了结交的心思,求杨玉晔给紫苑谋个差事。杨玉晔有心结交,自然是满口答应,应承了回头禀明夫人,要到身边来。
杨玉晔没忘记自己今日来见王婆子的真正目的,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还有个事儿想跟妈妈打听。爹爹最爱吃什么?”
王婆子夸道:“小姐真是个有孝心的,老爷平时最爱吃烤鸭。只因当年他第一次进京面圣的时候,万岁爷赏了烤鸭吃。
老爷心里感念圣恩,时时回味这烤鸭。”
杨玉晔记下心来,一个计划酝酿在心,绕了如此一个大圈,到底这趟没有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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