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回

次日,杨玉晔和几位姐妹在大夫人房里听训导。

方夫人说道:“老爷为了选秀的事情,替你们挑选了几位师傅,跟了师傅以后,要好好学艺,不要辜负老爷的希望。”

方氏的表情并不愉悦,她杨玉暄当选秀女后,母女两个便再没有见过一面,每每想起此事,方氏都忍不住要垂泪。若再送自己嫡亲的女儿杨玉晗进宫,只怕会要了她半条命。可庶出的女儿到底和杨玉暄不是一条心,入了宫便不好拿捏,自己的女儿在宫里空虚寂寞,居然还要再送个女儿去争宠。想到此处方氏就头痛,奈何杨骞主意定了,她也无可奈何,是以每次提起选秀的事都恹恹的。

杨玉晓是个没眼色的,兴高采烈地答道:“母亲尽管放心,我们必不叫父亲失望。倘若晓儿能入宫,一定会帮助长姐的。他日晓儿诞下皇子,更能为祖上添光~”

杨玉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哟,三姐,您还没出阁呢,就想着生孩子那档事。”

说话的是四姨娘所生的七小姐,她的双胞胎姐姐,六小姐杨玉晴正不停拉她的袖子,想让她闭嘴。

杨玉晚只作不理,“我们杨家好歹是山东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就您这样张口闭口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进了宫往皇上眼前那么一搁,再……”

杨玉晓拧了眉毛,恨恨地说道:“七妹呀,既然六妹一直在拉你,你就该领了她的情儿,乖乖地闭上你的嘴。”

乖巧安静的八小姐杨玉昭看见几位姐姐争论,忍不住温和地提醒。“姐姐们,母亲还在这儿呢。”

大夫人听见这话,顺势咳了一声,几位小姐瞬间噤声。其实大夫人心里并不反感,这几个庶女越是唇舌相争,越显得没教养,更让生养她们的姨娘没脸。

杨玉晔观察着几位姐姐,这三小姐早就打过交道,是个跋扈恶毒的主儿,没少干欺负人的事儿;四小姐身体不好,极少露面;五小姐向来高傲冷漠,不爱理庶出的姐妹;六小姐木讷话不多,是个胆小怕事的;七小姐牙尖嘴利,最是尖酸刻薄,处处要在人堆里拔尖儿,只有八小姐温和机敏,瞧着还比较顺眼。

方夫人开口道:“选秀并非儿戏,想入皇上的眼,人品、才貌,都得是万里挑一的。只要进得了那宫闱,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想到那泼天富贵,其他小姐心神向往地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听着。杨玉晔自觉不愿消受,身子情不自禁往后挪了挪,却发现八小姐跟她有同样的动作,二人极有默契,相视一笑。

不想杨玉晔的笑被方夫人瞧个正着:“玉晔,在笑什么?”

杨玉昭敛了笑意,安安静静地坐着,大夫人并没察觉她刚刚笑过,独独针对九小姐一人。杨玉晔不得不谨慎应对。“一想到入宫就能看见长姐,心里觉得高兴。

什么富贵不富贵的不重要,在宫中不仅能为父亲谋事,还能替母亲照顾姐姐,全了女儿的孝道,不愧对父母的生养之恩,女儿嫣能不喜?

只要能做到这两样,别说是那繁华的好去处,就是火坑女儿也愿意跳。”

“当真是个好孩子。”

大夫人听杨玉晔提到照顾杨玉暄,眼眶立刻就湿了,拿着帕子蘸了蘸泪珠。杨玉晓忍不住对杨玉晔翻了个白眼,她只当没看见。

大夫人说完了话,就让小姐们去前院的学堂里跟着师傅学艺去了。闺阁女子本不该随便踏足前院,如今乃是破例,杨骞特意在少爷们读书的学堂另辟了一块地方给你们学习。

因着杨玉晔本不想进宫,这些才艺只打算糊弄过去,只为交差,并无认真学习的心思。

经过了几日的学习,三小姐弹得了一手好琵琶,闻者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七小姐工于舞技,舞姿轻盈婀娜,观者有“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之感。

六小姐虽木讷,写的字却自带风骨,被师傅啧啧称奇。八小姐专心学习棋艺,师傅夸赞其,下棋时能懂得弃子争先,舍小就大,在这个年纪来看十分难得,实乃布局高手,颇具悟性。

只有杨玉晔,其他课业上平平无奇,倒是在女红上下足了心思,每日只沉迷于刺绣,久而久之,杨玉晔倒还没有怎么样,半夏先急了。

“小姐,女儿家会针线的比比皆是,你可听说哪个妃子是因为针黹工夫好被皇上宠幸的?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比这个强!”

杨玉晔颇不以为然:“要的便是如此。”

学了几天之后,杨玉晔拿了绣的绢帕给女红师傅看。师傅罗氏温婉优雅,气质绝佳,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看了杨玉晔的绣品,赞不绝口,“不错,你绣的花鸟极绰约谗唼之态,看得出你是个好苗子,心思巧不说,能耐得住性子,更是难得。”

如此更是倾囊相授,杨玉晔学得越发认真刻苦。

如此月余过去,一夜,杨玉晔正在床上准备入睡,突然听见一阵婉转哀伤的笛声,那笛声幽咽,摧人心肝,听着竟忍不住落下泪来。杨玉晔忍不住起身,换上衣服,披了斗篷,循着笛声走到池边。

看见一清瘦女子迎风而立,这身影很是眼熟。

“罗师傅?”

罗师傅回过身,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看见是九小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九小姐,这么晚了,怎么没去睡呀。”

“月色清冷,想出来看看。有道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师傅可是在思念谁吗?”

罗师傅当即点明,“明明是听着笛声来的,你这孩子却偏说为了月色,是怕我难堪吧。”

杨玉晔害羞地点了点头。

罗师傅叹了一口气:“你很好,真真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难得在刺绣上如此有天赋。跟着我,却有些浪费了。”

“师傅多心了,我瞧着师傅气度举止皆与旁人不同,仪态更是优雅,能跟着师傅学刺绣是我……”

“拍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以你的才能,学旁的也不会落了下乘,只钻研刺绣,你是不想入宫?”

杨玉晔没说话,就当是默认。

罗师傅开口道:“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不去就好。我从前,是在宫里做绣娘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离开了。”

杨玉晔心中想着她的周身做派,绝非一个简单的绣娘可以解释,何况她吹得一手好笛子,有如此才情,更不简单。

罗师傅十分哀伤,眼眶湿润,杨玉晔拿出帕子递给她,她冲着九小姐感激地点了点头。

“师傅,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的儿子了。”只此一句,罗师傅就不再多说,杨玉晔知道她定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多话,上前安慰地抱住了她,罗师傅拍了拍她的肩膀,悲伤的心绪因为这位九小姐的存在冲淡了一些。

第二日学堂里,罗师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罗师傅拿着自己瞄的一块花样子,只见那绣品上左边绣了几枝并蒂莲,上头落了一只蜻蜓,问几位小姐,“右边的纹样该如何绣?”

三小姐抢着答道:“应该在戳纱绣的基础上,右边用平金绣凸显层次。”

罗师傅皱了皱眉:“一幅绣品上的针法应该一致才是,刺绣不该是炫技。”

罗师傅再次看向出神的五小姐,杨玉晗没想到会被点名,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还没想好,先把左边的绣完吧。”

罗师傅轻描淡写地说道:“任何一幅绣品,从你开始下针之前,花样子就该都已经描好了,边想边绣不是正统。”

场中再无一人答话,罗师傅环视了一周,见杨玉晔挺直了脊背坐在那,眼神不慌不忙,似乎是早有答案。

“九小姐说一说,这右边该绣什么?”

“应该什么都不绣”。杨玉晔话一出口,惊呆了众人,她不疾不徐地说道:“方寸之地亦显天地之宽。”

杨玉晓白了她一眼,以为罗师傅会狠狠责备她,没想到罗师傅却连连点头,神色大加赞赏。“普通女子总以为无论有无图案,都该满地施绣,实在落了下乘。这“留白”二字方显传神意境。”

罗师傅在心中暗道,这位九小姐不仅性子与我相投,技艺上也可以继承我的衣钵,我与她相处月余,竟觉得再没有比她更妥帖的人了,合该我这门手艺不失传。

罗师傅将自己手里这幅蜻蜓点荷绣品,送给了杨玉晔,杨玉晓瞧着不过赏了个帕子,也就不当回事。

杨玉晔双手接过绣帕,微微一摸却明白了,这竟然是天下绝学,“双面绣”。想必是罗师傅看家的本事了,杨玉晔困惑地看向罗师傅,罗师傅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拿回去揣摩即可,若有不明白,虽时问我。”杨玉晔自是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对这锦帕珍之重之,以后更是悉心跟着罗师傅学刺绣,绝无半点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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