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今夜注定不太平。

夜雨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下,雍都城内湿润一片,寻常百姓家闭窗锁门,不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将头埋进寝被中不敢探出头,规律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在夜晚骤然响起,连地面都在颤动。

范与忠的将军府前,铁骑兵卫将这座安静的府邸围住,不许进出,府中女仆家丁惊慌失措。

府内,李叔吩咐所有仆人进屋不可露面,随后带着秋雨与范二惴惴不安的坐在大厅,他捧着秋雨端来的热茶,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秋雨是个急性子,在厅内来回走动,看着府门外那一堵兵卫竖立起来的围墙,无数想要说的话在嘴里来回翻滚,最终只能与不甘一同被囫囵吞下。

范二沉默的擦着晨间与范飞白训练用的长剑,剑身冰凉泛着白光,似乎在等一个进攻的讯号。

宫墙内,范飞白垂首说出那句话后,大殿很长一段时间内静不可闻,许久一声让人压抑的叹息声从云端响起。

“朕也不知。”

范飞白骤然抬头。

他的脸颊上满是泪痕,稍显稚嫩的轮廓中带着惊讶与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不知’二字是何意思。

皇帝想想,这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甚至还未束冠。

“朕派去的人没有找到行风。”皇帝温和的说完这话顿了须臾后才道:“朝中有人怀疑你叔父兵败叛逃,范飞白,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叛逃!

这与将领来说,简直是毕生侮辱,范飞白不信叔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不能容忍因为这无端的猜测给范与忠或者是整个范家惹来帝王的揣测。

“小人的叔父,忠君体国从无二心!”一字一顿的,范飞白铿锵开口,“小人世代为将,其心可表,陛下明鉴!”

黄公公自从进来后就如殿内长柱般静静守候,连呼吸都不可轻不可闻。

他垂着眼,余光瞥向上首的那位。

陛下执政三十余载,武将与文臣包括这皇宫内的所有人,他们都是天子手中的棋子。棋子必须坚韧不可破,若是产生裂痕自然只有丢弃一途,范与忠这些年确实如范飞白说的那般十分忠心,可就是这份忠心,让他在将领中声誉极高。

将领高于掌权者,这是陛下不能容忍的存在。

功高盖主,陛下早就起了杀心,可沧州兵败,范与忠生死不见人,于是才有了面见范飞白这一出。

而范飞白表现的自然是合格的,皇帝要的就是这种只知忠心不谈过往功绩的朝臣。

“范家忠心,朕知。”皇帝轻轻一叹,示意范飞白起身,“只是你叔父确实不见踪迹,我知晓他素来有写家书的习惯,以往可有与你在信中说些什么?”

范飞白刚支起来的腿又放了回去,“叔父只叮嘱我要听话不许惹事,不可懈怠每日操练,再无其他。”

一刻钟后,黄公公领着范飞白出殿门。

暴雨如注,小太监撑着油纸伞走过来,黄公公站在伞下,看着对方独自撑伞的模样,无端的说了一句,“小公子与将军很像。”

说起范飞白,黄公公并不是一点印象没有,范与忠是个严肃的叔父,对待这个侄儿也很严格,可奈何范飞白自己是个不喜欢束缚的人,每次范与忠领命外出这人就像是掏出笼子的猫,哪里热闹往哪钻,吃喝玩乐荤素不忌。

可今夜的范飞白,将所有的浪荡都收尽了衣袍之下,规矩守礼,瞧着并不像外界谈论的那样。

范飞白侧身看向他。

君心不定,这件事还未结束。

黄公公撑伞顺着台阶而下,范飞白跟在他身后,听着对方用细嫩的声音说道:“将军府外有重兵把守,这件事还有的折腾,陛下要给全天下一个交代,小公子做好准备。”

范飞白沉默不语。

他衣袍的下摆已经被雨水浸湿,并不寒冷的季节,可浑身却凉的过分,之余心口那一点暖意。出宫的路好似很短,黄公公将人送到宫门口,亮出宫牌,守卫推开沉重的宫门,露出一脚宽的门缝。

“门外有马车等候,会将小公子平安送回去的。”

范飞白对着黄公公微微一欠身,短短一个多时辰,他已经见识到帝王的威严,如今范与忠生死不明,将军府的地位岌岌可危,范飞白再也不能仗着有人守护而恣意潇洒,从殿门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这一点。

不管愿意与否,他都要接受这件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谢谢公公。”

黄公公折身回去,范飞白收了伞,从宫门口走出去。

吱呀——

关门声的刺耳声响让人头皮发麻,范飞白攥着收站在雨中,久久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头顶有了遮挡,范飞白侧头,顾泓懿温润的眉眼出现在视线中。

他如往常一样扯唇,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不想说话就别说。”顾泓懿伸手,抓住对方发凉的指端,“雨大,我送你回去。”

范飞白被拽的踉跄一下,他跟着走了两步后又停住。

锋利的轮廓沾着雨滴,无端让人瞧着脆弱,可说出的话却一如往昔般不客气,“不劳小侯爷,我有马车坐。”

“你衣衫尽湿,若是在就这么回去必会生病,我的车上备了姜汤暖炉,坐的我车回去。”顾泓懿往前走了一步,静静的看着他,像是生怕对方多想,补了一句之前在这人送给自己的那句话,“不用特别感谢我。”

范飞白很轻的笑了一下。

他没想到,在这样敏感无措的时刻,自己走出宫门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一直都不对付的顾卓源。

“小侯爷爱重,飞白怎可不谢。”范飞白抽回自己的手,对着顾泓懿深深鞠了一躬,礼数周道的开口道:“谢过小侯爷好心,只是我不需要。”

顾泓懿皱眉。

“将军府什么都不缺,即便是病了,也能抓的起药。”

说罢不等人反应,攥着雨伞上了一旁的马车。

车夫甩着长鞭,驱动着马匹向前,直到雨幕中彻底遮住视线,顾泓懿才转身看向巍峨的宫墙,脸色渐渐如这雨夜一般发凉。

*

马车稳稳的停在将军府外,秋雨听见声响,顾不上撑伞冒雨飞奔而来。

范飞白的长袍还滴着水,他谢过来送的车夫,在兵卫冰冷的注视下缓缓的往前走。

秋雨与范二被挡在门内,二人的发丝上皆是水珠,看起来颇为狼狈。

范飞白拾阶而上,隔着门槛与他们对视,黑黝黝的眼珠动了动,低声道:“李叔呢?”

“我在这呢!”李叔脚步慌张的走过来,苍白的发丝粘连成一片,覆盖在老迈的头皮上,“快进来,房里备了姜汤热水,洗洗再说话。”

范飞白一脚抬起,落下时却像是失重一般,身体倾斜眼看就要碰上卫兵手里的兵刃,范二眼神一凝抬手拍开,秋雨迅速的接住对方下滑的身体,尖声喊道:“公子!”

紧绷的神经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终于松懈下来,范飞白闭着眼睛,安心的昏了过去。

范二将人背进府内,李叔跟在身后抖着嗓音问:“好好的人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没有人给他回答,秋雨冷着一张脸,对着门口的兵卫道:“我家公子病了,让我出去!”

兵卫面无表情道:“陛下口谕,将军府不可进出。”

“那你们就给我请个大夫过来!”

兵卫并不搭话。

秋雨冷笑道:“现在这府邸还挂着将军府的牌子,陛下只是不让我们进出,若是小公子烧出个好歹来,见死不救出了问题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盏茶的功夫后,挎着药箱的郎中被兵卫推进府门,秋雨恨恨的瞪了对方一眼带着人就往内院走。

范二已经给范飞白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屋内烧着暖炉,干燥温暖。

李叔还穿着潮湿的衣衫,发丝里满是水汽,顾不上滑落的水珠满眼皆是心疼的看着范飞白,见秋雨领人进屋,忙招呼道:“快,给我们小公子瞧瞧。”

床边,郎中顾不上喘息,伸手搭在范飞白的手腕上,摸着潮湿的胡须沉思片刻道:“小公子肝火旺盛心绪受阻,这才导致病急昏迷,吃些疏肝的药物就成,不过为避风寒,配合姜汤服用方为最佳。”

闻此,李叔赶忙让秋雨去换衣裳,顺便把早就备好的姜茶端来。

说完还又问了一句,“姜汤和药能同时服用吗?”

“微微隔开一炷香的时间就成。”

郎中写下药方,范二起身就要去抓,李叔拉了他一把,让他与门口的守卫好好说,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冲突。

范二闷着脑袋一点头,拿着药方就出门去了。

秋雨换好衣衫后赶忙端着温热的姜汤推门进来,李叔帮忙将人扶起来一点,秋雨帮着喂几口,范飞白嘴唇紧闭,一点都不配合。郎中在一旁看着,探身道:“让我来。”

李叔赶忙让秋雨把位置让出来,郎中简单粗暴的直接卡着下颌掰开范飞白的嘴,端着汤碗就往下灌。

即便是昏迷,嘴里灌了东西,范飞白还是下意识的吞咽。

很快,一碗姜汤进了肚,范飞白的脸色都红润了。

或许是有暖炉的关系,可秋雨觉得是自己熬煮的姜汤起的效果。

“李叔,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这里由我看着就行。”

郎中看完诊已经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秋雨见李叔身上还湿着不免担心老人家也受寒,忙将剩下的姜汤盛出来递了过去,“您也喝点,等范二将药抓回来给公子喂下去就行了。”

李叔自小看着范飞白长大,从未见他这般模样,以往即便是生病受伤,也从来不闲着自己的那张嘴,将自己吃药的那点苦嚷得满院子的人都知晓。

现在这般不知感觉的昏睡在床,实在是让人心疼。

“那你看着些,也不知这事情究竟如何,等公子醒了一定要仔细问清楚才好。”

李叔忧心忡忡的送着郎中出去,留下秋雨看顾范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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