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谢云颐醒来时，手肘好似被什么重物压住，轻轻一动，疼痛和酸麻就席卷至整个上半身。

“小姐醒了！”熟悉的话语钻进耳朵里，谢云颐看清坐在她床畔的人，不再是春芙，而是封兰越。

“将军？”谢云颐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只知道自己微微起身，便被眼前人摁着肩膀重新躺了下去。

“手上刚上了药，别乱动。”封兰越开口，与平躺下来的谢云颐四目相对，声音与呼吸近在耳畔。

谢云颐愣了下，下意识转头，瞥见自己袒露的右肩，才惊觉此时与平日不同。

平日她于床榻之间休憩时，会穿上中衣，而此时，被褥与肌肤之间的接触，却格外明显。

“……浴堂走水了。”

片刻时辰前的情况顿时浮现于脑海，谢云颐心中微怔，终于回神。

“将军，刚刚走水了！可有人出事？”

封兰越难得被人吓一跳，望着对方惊魂未定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被褥，宽慰道：“没有人出事，浴堂内也只是烧毁了一些纱帐。”

没有人出事就好，谢云颐望一眼对方，又瞥向安然无恙的春芙，当即松了口气。

她记得晕倒之前，正是春芙和……

“沈娘子呢？”谢云颐发现此处只有封兰越和春芙二人，一瞬蹙起眉尖，“她没事吧？怎么不在这里？”

春芙答她：“回小姐，沈娘子没事，少爷正陪沈娘子在后院煎药呢。”

悬起的心再次落下，谢云颐心中微叹，正准备询问父亲在何处，便听封兰越开口：“谢姑娘，丞相在外边问责浴堂丫鬟，大家都没事，你不用担心。”

出这么大事，哪儿能不担心。谢云颐无奈看一眼封兰越，心道还好没让对方跟着，不然她的担心又多一重。然而当她的目光从对方脸颊不经意落到袖摆，却发现对方袖口处好像烧破了。

“将军，你这袖……”谢云颐话还没说完，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阿姐，你醒了！”谢祎引着沈娘子，率先一步，从外边跑进来。

“醒了。”封兰越在对方阑入之前，起身挡住了他，“你阿姐惊魂未定，最好别这么喧哗。”说完，又拉着对方往外站几步，给提着药罐紧随而来的沈娘子让步。

“有劳沈娘子。”封兰越客气道。

沈娘子抬起头，淡淡瞥他一眼，迟疑片刻，才越过谢祎，朝床榻边去。

方才谢家小姐因受惊拔针后，扎针处出了不少血。她只得唤人褪去姑娘衣衫，为姑娘抹了药，眼下对方躺在被褥里，除了自己相公，其他外男确实不便靠近。

封兰越自是明白，一见沈娘子揭开药罐，便拉着谢祎朝外走。

谢云颐披上中衣，由春芙帮她叠好胸前衣领，才望向沈娘子，柔声道：“多谢沈娘子体贴照顾。”

“本分所在，不必客气。”沈娘子将盛出的汤药递给春芙，叮嘱了一句“当心烫”。

春芙坐在床边轻轻吹药，尝了下温度，才换勺去喂谢云颐。

汤药是安神的，多有苦味，但谢云颐心存感激，只觉回甘，她道：“方才虽迷糊，却记得是沈娘子和春芙抱我的。”

春芙舀药的手顿了下。

沈银朱微微蹙眉，反应过来：“谢小姐误会了，不是我同春芙姑娘抱你出来的，而是小姐夫君。”

谢云颐一脸疑惑。

春芙便接话道：“就是大将军啦，小姐你不知道，大将军冲进来的时候有多着急，我还听见他喊你的全名呢！”

“谢云颐？”谢云颐觉得自己说自己的名字好别扭。

春芙点头，她可不敢直接称呼自家小姐名讳。

谢云颐当即觉得自己脑袋更加混乱了。

她不是叫对方回房了吗？结果对方不仅没有回去，还着急到喊她名姓冲进去，抱她出来？

怪不得刚刚袖口破了一个洞，是不是抱她时，不小心被火烧的。

沈娘子在一边默默看着，不明白对方为何这般反应，于她而言，丈夫冲进火场救娘子，似乎是理所应当。

她是坦率的性子，心中有疑，嘴上便径直问了出来。

谢云颐下意识把对方当自己人，以为对方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况，听对方如此发问，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头次来她们府中。

“是应当的，”谢云颐虽把对方当作一个好友，可告诉对方她与大将军是假夫妻，也没必要，她道，“大将军那个人，他和沈娘子一样，鲜少表露情绪，所以知道他那么着急，我有些惊讶。”

彼此恩爱之人总会在担心对方时流露真感情。

沈娘子抿了抿唇，心中虽仍有不解，却也不再追问，只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然后道：“时间不早了，谢小姐还是早些用完药，早些歇息吧。”

*

一出走水闹了半宿，等彻底解决，已是月至中天。

谢云颐用完药，瞌睡便起来了，没待大将军从外边回来，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沈娘子同春芙告辞，拎着医箱正打算借月色离开，便碰见从浴堂折返的封兰越与谢祎二人。

“沈医师这会儿要回去？”谢祎见对方要走的模样，忙开口道，“府中有干净的客房，沈医师不必这么着急。”

济世堂离相府不远。沈娘子站在月光下，提着灯笼，冲谢祎摇头：“不了，明儿还要坐堂，得回去准备，有劳小公子费心。”

“天色太晚了，沈娘子一人回去，实是不妥。”封兰越开口，还没说完，谢祎便猛地点头，接话道，“对！沈娘子，反正济世堂，我陪你回去好了！”

小公子毛遂自荐，封兰越挑了挑眉梢，却没反驳，将两人送至门口，便折身回屋。

济世堂离相府虽不远，却也有一刻钟的路要走。

“小公子既着急回去，便不必前来送我。”沈娘子瞧着前方少年迅捷的步伐，忍不住开口道。

谢祎背着对方的医箱，正触碰着路边墙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闻言回头，愣了下，作冤屈状：“沈医师说什么呢，我就是瞧这个有趣，哪儿会不乐意送你。”

清丽少女立在月色下，双手背在身后，一板一眼，好不严肃。

谢祎见对方别开目光不应声，转了转眼珠子，忙笑嘻嘻凑上去，一边和对方并肩站着，一边讨好道：“懂了，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走那么快，让沈姐姐这么累地跟在后面。”

“休要胡言！”沈娘子蹙起眉尖，瞪了谢祎一眼，谢祎便乐了。

虽然沈娘子是第一次前来相府，谢祎却不是头回认识对方。

从其谢祎和国子监的同窗打架，不敢回家，便是济世堂的沈娘子诊治了他。

沈娘子全名沈银珠，第一次诊治谢祎时，见对方年岁小，还会温声劝慰，后来知晓对方是相府孩子，面上便冷漠了些。

她虽不厌权贵，却也不想与这些世家公子过多接触。

“好了，不喊沈姐姐就是。”谢祎提着药箱跟上去，明明之前给他上止疼散时，还允许他喊沈姐姐的。

“小公子，有事相问？”沈银珠知道小公子诸事繁忙，没这么好心送她。

谢祎：“怎么会？”

沈银珠：“老实说吧。”

谢祎便笑起来，一副敬佩对方的模样：“其实就是老问题，想问问我阿姐眼下的病情。”

沈银珠顿了顿，想将浴堂里的说辞重复一遍，瞥见对方沉下的眉眼，又改口道：“谢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沈姐姐什么意思？”对方比他大，谢祎其实是诚心唤对方姐姐的。

沈银珠是医者，不敢断定的事不能胡说，只能道：“天地间有许多药物，有未发现的奇效。”

原来是安慰，谢祎升起的信心又落下。

沈银珠便也没再说话，只与人并肩往前走。

一刻钟，在望见济世堂的灯笼时，沈银珠忽地停住脚步，询问道：“你阿姐的夫君，也就是那位大将军，他祖籍何处？”

“？”谢祎被这句话问得懵住，不由停下脚步，纳闷道，“沈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在浴堂时，那人动作迅速，沈银珠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但在谢小姐闺房里，她看清了。

“我幼时认识一个少年，和这位将军的眉目有几分相似。”沈银珠说。

“然后？”谢祎微微扬眉。

沈银朱仍是平时的模样，淡淡开口，“我见他时，他刚用刀杀了他的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