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叶长宁就是叶家的那个小将军,单枪匹马,血洗皇城,杀了当今圣上,然后爆体而亡了。”
应天皇城,城墙崇墉百雉,却无法阻拦这个消息流于坊间。
“叶家?宁州兵马大帅叶延征?就是那个前不久被满门抄斩的宁州叶家吗?”
“还能是哪个叶家?里通外国,害得宁州覆灭,满门抄斩真是大快人心。”
“这老子叛国,儿子弑君,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你说这叶家小子的死法都是这么骇人,莫不是什么邪祟吧?”
“保不齐还真是,听说他不到一岁的时候,病得没气了,棺材都要下葬了,结果硬是在棺材里活过来了。”
“那天他从城门口一路冲进皇城,那么多官兵都拦不住他,那么厚的城门说撞就撞开了,正常人谁能有这功夫?更何况这叶小贼看着细皮嫩肉小身板,像个小娘们儿,这不是邪祟,是什么啊?”
“还有更邪门的,听说兽族的十七皇子之前挨了叶家那个小孽障一掌,撑到昨天也死了。”
“得亏叶家现在都没了,不然兽族的过来要人,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
一位白衣少年腰间佩着两把剑,失魂落魄的穿过正在议论的人群,无意间撞到其中一位长者,也全然未察觉,继续如行尸走肉般向前移动着脚步。
“你这人没长眼睛啊,撞到人也不知道让开点!”
“嘘!别嚷嚷了,你看他的剑,破破烂烂的那把我见过,就是那天叶家小贼用的,上面那杂毛剑穗错不了,你可别招惹他,惹不起。”
……
出了应天城,白衣少年化作一只孔雀向着西边的深山飞去,穿过层峦叠嶂,来到了止水学宫门前,双膝跪地,对着紧闭的学宫大门大声道:“弟子轻羽,求见师傅。”
良久,小童开门答道“尘然长老出宫游历了,大师兄请回。”
“弟子轻羽,求见师傅!”
“弟子轻羽,求见师傅!”
“弟子轻羽,求见师傅!”
……
晏轻羽放下身为羽族皇子的端方,不顾身为大师兄的威严,双眼猩红,一遍遍哭喊求见。
六个时辰过后,学宫大门缓缓打开,晏轻羽抬头看见是师傅尘然后,便双手将那把坠着剑穗的破剑举过头顶,欲言又止。
尘然摇头叹息:“生死有命,轻羽,放下吧。”
晏轻羽哽咽道:“长宁就是我的命。”
“也罢”,尘然以血为媒在那把破剑上画下符咒,而后道:“此符咒为聚魂符,为师将半生修为化作灵力注入符咒,长宁爆体而亡,形神俱灭,魂魄能否重聚,多久重聚,一切就看天意了。”
晏轻羽抱着那把破剑,迎着夕阳飞到了只剩断壁残垣的宁州,昔日繁荣兴盛的宁州城,如今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更生几分悲凉。
第一年,长宁未归。
第二年,长宁未归。
第三年,长宁未归。
……
第七年,长宁未归。
冬去春来岁月长,然春归人未归,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或许抱剑枯坐就是晏轻羽的余生。
第八年,到了。
叶长宁双目微睁,只觉天旋地转,像是被倒吊着摇晃,她看见了许多双脚,看见了头顶的青石板路,看见了一只驴蹄迎面而来。她想躲开却无法动弹,身体像是被禁锢了,在即将被驴踢到的一瞬间,他被甩到了另一边。“哪个孙子如此大胆,竟敢拎着本将军在晃悠?”叶长宁刚在心里骂完,杂毛剑穗直接打到了他的脸上。
看着那独一无二的剑穗,叶长宁头晕目眩地思索:
这是破剑?我莫不是投胎成了破剑的剑灵?
不对,剑灵好像不需要投胎转世,而且没有让剑的主人当剑灵的道理。
旋即破剑又被换了一边,晕眩感再度袭来,叶长宁看到了面前还有一把剑,内心惊道:埋名剑,晏轻羽的佩剑。
叶长宁向上看,确认了眼前的人后,大声喊道:“轻羽兄……晏轻羽……小孔雀……”
晏轻羽倏然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看剑问到:“长宁?”
叶长宁道:“是我是我,你别拿着剑晃悠了,我要吐了,你先把我背在身后。”
袍摆轻抚落叶,长街漫漫,行人匆匆,晏轻羽小心的将破剑背到了身后,极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慢慢地走着,像是害怕步伐稍快就会震碎叶长宁的魂魄。
“我死了多少年了?我是怎么醒过来的?我怎么到剑里面了?我怎么在你手上?……”,叶长宁将自己八年的疑惑悉数问尽。晏轻羽一一回答,叶长宁心想:多年未见,话倒是比以前多了不少。
叶长宁渐渐回忆起自己爆体前发生的事,问道:“我去应天城之前打了十七一掌,他后来恢复得怎么样了?”
晏轻羽答道:“死了。”
叶长宁记得自己当时那一掌并未尽全力,顶多筋脉轻微受损,远不至于取人性命,又问道:“叶家满门覆灭,元承表弟怎么样,有没有被牵连?他是皇子,应该不会获罪吧?”
晏轻羽答道:“软禁。”
叶长宁又试探着问:“那朽明呢?他还好吧?是在止水学宫,还是回虫族了?”
晏轻羽答道:“尚好,止水学宫。”
叶长宁心想,终于有一个尚好的了,“那你呢?这些年你怎么样?”
晏轻羽愣神片刻,淡淡答道:“尚可。”
叶长宁看着周边的街道屋舍,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穿过熙攘人群,顺着剑鞘溜了进来,有种久违的亲切感,“这是哪里?我好像来过。”
晏轻羽答道:“宁回镇,由宁州旧部所建。”
叶长宁听罢瞬间来了兴致,说道:“那我得好好看看,你挡着我了,把我抱在前面。”
晏轻羽嘴角微翘:“抱?好。”
晏轻羽将破剑抱在胸前,行至一间颇为雅致的小院。随从乌不语已在门口迎接,告知有贵客到访,已在院中等候多时。
院中,一位男子坐在石桌前一边饮茶,一边把玩手中铁扇,墨发半束,面庞如谪仙般清冷,双眸却满是人间烟火。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晏轻羽怀中的剑看了片刻,回过神后说道:“又去校场看那帮宁州老兵了?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晏轻羽将破剑放到石桌上,与男子对面而坐,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傅今日来,所为何事?”
尘然作为止水学宫的八位长老之一,身上却没有半分长者的威仪与老者的持重,座下弟子诸如长宁、十七、朽明,性格也都随了他,没一个正形,除了晏轻羽。
尘然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戏谑道:“为师就不能来看看爱徒?”
晏轻羽道:“师傅还请有话直说。”
“你这小子,真是没有半分人情冷暖。”尘然像是被看破说,“这些年羽族你不回,止水学宫你不去,终日不是和宁州兵混在一起,就是抱着把破剑虚度,你可别忘了你是羽族二皇子,你是止水学宫的大师兄。”
“我本就不是人,自然不知人情冷暖。是父王让师傅前来规劝,还是师傅有事相商?”晏轻羽抚了抚剑说:“还有,这些年并未虚度。”
尘然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说道:“去止水学宫替为师授业,去溧城替为师除蓝尾狐妖,二选一。”
晏轻羽道:“都不选。”
“那为师就只能向羽王禀报长宁镇的事情,让他看看他的好儿子这些年说是在外修行,都修行去了哪里。”尘然起身说,“你是皇子,顶多受一点责罚。可怜那乌不语,忠心耿耿跟着你,帮你瞒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羽王要怎么处置他喽。”
乌不语瞬间感受到了祸从天降,向前一步,满眼幽怨地看了看尘然,又转头将无助的目光投向晏轻羽。乌不语是羽族黑羽部的乌鸦,自小跟着晏轻羽,因是乌鸦的原因,所以说话历来不受待见,哪怕说的是吉利话,遂得名乌不语。
晏轻羽瞥了一眼乌不语,朝尘然说:“以师傅的修为,无论是授业还是蓝尾狐妖,不都是轻而易举,何须特意过来,以乌不语相胁?”
尘然说:“为师当年散尽半生修为至今仍未恢复,谈何……”
“好。”晏轻羽未等尘然说完,便应了下来。
尘然狡黠一笑,每次他想怠惰偷闲,支使晏轻羽代劳,说再多也不如提及“半生修为”管用。其实所谓散尽的“半生修为”,早在第二年便已恢复,但自从发现“半生修为”这四个字在晏轻羽这里非常好用之后,尘然便一直坚称修为未恢复。尘然与晏轻羽约定,止水学宫新弟子入门前,若晏轻羽未赴溧城除蓝尾狐妖,便去学宫代师授业。说罢,尘然用他的铁扇敲了下破剑,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小院。
晏轻羽抱着破剑走进屋内,准备如往日那般擦剑,突然想起今天叶长宁在剑里面,也不知此时再擦剑是否合适。他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放下,又轻弹了一下破剑,问道:“刚刚师傅来了,你为何不出声。”
“别弹我,头晕!”叶长宁说,“我没脸见师傅,其实我应该是早就在破剑里面了,只是之前看不见也无法说话,但有好几次能听见一些声音,我听到很多人说我是叛国弑君,残害同门的孽障,座下出了我这样的弟子,让师傅蒙羞了。”
晏轻羽略带紧张的问道:“你有好几次能听到声音?那你还听到了什么?”
叶长宁答道:“好像还听到有人哭着喊我的名字,其他就没了。”
晏轻羽听完,轻声长舒一口气。
叶长宁问道:“你会选除蓝尾狐妖吗?你要是计划去溧城,就带上我一起走吧。”
晏轻羽说道:“这次愿意让我带你走了?”
叶长宁不解,“这次?难道还有上次?”
晏轻羽心想忘了也好,旋即说没有。
晏轻羽本想图清净去止水学宫授业,因为除狐妖难免会与他族发生牵扯,他是羽族二皇子,身份有诸多不便。此刻他却脱口而出,去溧城。而叶长宁之所以想去溧城,全因蓝尾狐妖四个字。多年以前,他见过十七的真身,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尾正是罕见的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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