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考虑到宋殊禹身上还带着伤,便主动背上了三个包袱,而剩下的灯笼,则由宋殊禹自己拿着。
两人在宽敞的路上并排而行。
柳玉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宋殊禹相处,还好一路上宋殊禹没有说话的意思,始终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柳玉也好专心带路。
他们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穿过村子回到村西的茅草屋里。
柳玉把三个包袱放在堂屋的桌上,又收好了两个灯笼。
出去一趟,他身上沾了不少尘土,需要重新烧水擦洗一下,在外面逗留更久的宋殊禹则更需要擦洗。
柳玉搬来凳子让宋殊禹坐下,他叫宋殊禹等等,水很快就烧开了。
宋殊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仰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眼睫微闭,轻轻点了点头。
柳玉有些担心,蹲在宋殊禹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宋殊禹没有任何动静。
可柳玉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梦,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一下。
他将食指放到宋殊禹的人中位置。
并下意识秉住呼吸。
就在他感受到了一丝气息的同时,面前的宋殊禹忽然睁开眼睛,幽潭一般的双眸笔直地看向他。
柳玉身体一僵。
宋殊禹的目光微微下移,在他的食指上定格片刻,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缓缓开口:“你在干什么?”
“……”柳玉尴尬极了,脸上的红一下子蔓延到了耳根,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就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柳玉说着,唰地一下收回了手,起身就往屋外跑了。
以往柳玉都在堂屋里擦洗身体,现在堂屋里坐着一个宋殊禹,虽然他们都是男人,但他还是不太适应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光衣服。
于是他提着装了热水的桶去屋后的茅屋里擦洗。
等他回到堂屋,发现宋殊禹靠在墙壁上睡着了。
若是没有今晚这出,柳玉就由着宋殊禹这么睡过去了,可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身上都是尘土,包在宋殊禹胸膛上的白布也浸出了很大一片血渍。
由着宋殊禹穿这身衣服睡觉的话,极有可能让他的伤势加重。
柳玉端来干净的热水,将崭新的帕子泡在里面。
忙完这些,他轻轻推了推宋殊禹的肩膀。
推了好一会儿,宋殊禹艰难地睁开眼睛。
“你身上都脏了,我打了盆热水来帮你擦洗。”柳玉担心宋殊禹介意,便把话说得格外小心翼翼。
宋殊禹还有些恍惚,许久才反应过来柳玉话里的意思。
他本能地想要摇头。
可还没摇头,蓦然想起什么似的,逼着自己点了点头:“有劳。”
不知是他本就这样还是失忆后被环境所影响,他相当排斥他人的碰触,因此不管是面对柳玉还是面对其他人,他都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然而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拒绝。
方才光是从外面走回来就耗光了他剩余的全部力气,而且他胸膛上的伤口貌似撕裂得更厉害了,疼痛犹如密密麻麻的长针扎在他身上,让他每一刻都极其难熬。
得到宋殊禹的允许,柳玉伸手替宋殊禹脱掉了外面的青衫。
随后拿来剪子剪掉外层的几圈白布。
他剪了一堆沾着血的碎布下来,终于剪得宋殊禹身上只剩三四层白布。
那三四层白布已然被血水浸成了刺目的红色。
柳玉没有替人上药的经验,不敢再剪最后几层,他只得用打湿热水的帕子把宋殊禹的上半身擦拭干净,接着找来干净的白布重新裹上宋殊禹的胸膛。
他柜子里没有一件宋殊禹能穿的衣服,便从周正准备的包袱里拿了一套衣服出来。
整个过程,宋殊禹都很安静。
柳玉帮他穿上衣服,抬头对上他垂落下来的目光,问道:“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宋殊禹摇头。
柳玉追问:“一点都没有吗?”
宋殊禹想了想,说道:“我姓甄。”
“名字呢?”
“不记得了。”
柳玉心思单纯,听宋殊禹这么回答,自然不会多想宋殊禹是否隐瞒什么。
见宋殊禹沉默下来,柳玉以为自己的话戳到宋殊禹的伤心处了,便笨拙地安慰起对方来:“没关系的,甄大哥,想不起来可以慢慢想,你能想起自己的姓氏已经很厉害了。”
宋殊禹看着柳玉乌黑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有火光跳动,也把自己狼狈的模样映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他有些好奇——
柳玉一直这么相信别人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虽然他不知道柳玉家里的具体情况,但是从这个简陋的茅草屋以及今晚鸡飞狗跳的闹剧可以看出来,柳玉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并没多好。
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可那样的成长环境居然培养出了柳玉这种性格。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柳玉并不知道宋殊禹在想自己的事,他一边收拾地上的碎布一边继续安慰宋殊禹:“里长说了,京城里的小皇帝刚刚登基,扶持小皇帝的那位大人吩咐了好多事情下来,别说桐溪县的县长,连我们村的里长都忙得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等他们忙完了,自会帮你寻找家人。”
宋殊禹有些怔愣:“哪位大人?”
“当然是京城里的那位大人。”柳玉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堆捡好的碎布,仰起的脸上既有崇拜又有畏惧,“我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村里的人也不敢提那位大人的名字,我只知道那是一位很厉害的大人,听说只要他一句话,我们玉潭村和桐溪县都能发生很大的变化。”
宋殊禹心头生出些许莫名的情绪,他压下那股情绪,很淡地扯了扯嘴角:“是吗?那还真是一位厉害的大人。”
“好像叫摄政王来着?”柳玉站起身来,认真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这个称呼是否正确。
玉潭村离京城实在太远了。
哪怕京城那边发生了天大的事,他们在玉潭村里也要等很久才能感受到那件事的余波。
至于京城里那些权势滔天的大人们,对他们玉潭人而言仿佛天上的神仙一般,那么高高在上,那么触不可及,他们只能在画本里看到那些大人们的简易画。
柳玉把碎布拿出去扔了,又收好了盆子和帕子。
等他回到卧房,宋殊禹还坐在床边走神。
“臻大哥。”柳玉站在床边,切换到了小心翼翼的态度,“你睡外边还是里边?”
宋殊禹陡然回神,回头看他。
柳玉赶紧解释:“之前我想过在外面打地铺,那时家里还有一床被褥,正好能用,可现在我把被褥铺床上了,想打地铺也没被褥用了。”
声音越来越弱。
说完,他攥紧手指,眼巴巴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回头看了眼身下的床。
不是很大。
睡一人刚好,睡两人挤了。
不过这张床是柳玉的床,别说柳玉让他选择睡外边还是里边了,就算柳玉让他睡地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睡外边吧。”宋殊禹回答。
柳玉道了声好,立即脱掉鞋袜往床里边爬去。
不一会儿,他就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了,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口上,身体打得笔直,整个人宛若一根木头。
床里面靠着墙壁,为了给宋殊禹腾出更多的位置,柳玉尽量把身体往墙壁上贴。
想着屋里多了一个人,柳玉上床前没有吹灭油灯,此时接近五更天,柳玉忙碌了一天却没睡多久,他刚闭上眼,就感觉困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甄大哥,我好困……”柳玉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念道,“你要有事直接喊我,我先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柳玉没了意识。
躺在旁边同样没怎么合过眼的宋殊禹却睡不着。
伤口疼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他旁边睡着一个人。
只要他的手臂稍微一动,就能碰到柳玉的身体。
陌生的触感让他心里极度不适,只能尽量把身体往外挪了挪。
耳边响起柳玉均匀的呼吸声。
柳玉的睡相很好,睡前是什么动作,睡后便保持着什么动作,像只小猫一样只占据一块小小地盘。
可他依然难受。
为睡在这张不大的床上难受,也为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同床共枕难受。
这种难受仿佛刻在他的骨子里面,让他的身体本能地产生排斥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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