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马蹄声, 身后立马有侍卫赶上来。
那马蹄阵阵,混杂着太监的尖叫、宫女的哭喊,隐隐约约,他似乎还听到了楚太后一声悲切又绝望的叫喊:
“快!快去救皇上!”
铺天盖地, 排山倒海。
耳边是轰隆的叫喊声, 柳奚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一双眼向后望去, 只盯着原先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原先那位右手执着匕首, 刺入自己胸膛的少女。
那位他深爱着的、压根不曾设防的少女。
她满手鲜血, 就那般愣愣地站在原地。或许是因为慌张,那把匕首被她扔到了地上。鲜血从男子左胸喷薄而出, 一下子溅到她的面庞、袖角、裙子上。有殷红的血珠子溅射到她的右侧脸颊上,顺着她俊秀的面庞, 一点点滑下、滴落。
蜿蜒了一地。
触目惊心的红。
明微微眼中, 终于闪过一寸的慌乱。
她也震惊地看着身前的男子, 两手一下子变得极为僵硬,那双腿更是迈不开, 像是被人死死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龙袍一寸寸被染红,面上的生色也一丝丝被抽去。
看着他那一张脸,逐渐变得死白, 眼中光彩也一点点散去。
“微微……”
他仍紧紧望着自己, 似乎在把这当做成最后一眼。凛冽寒风呼啸而来, 一下子便灌入了他的伤口,那冷风夹着冰渣,狰狞着长开血盆大口,用可怖的獠牙剜向柳奚的血肉……
男子又一皱眉, 下一刻,眼中似乎有了痛苦之色。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那人单薄的身子晃了一晃。已有侍卫跑上前来,慌慌张张地扶住了他的身子。
“皇上,皇上!”
那人卖力地喊着他,企图唤回他的神思。
柳奚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涣散。
“皇上!”
“皇上——”
“快传太医,传太医!”
又是一阵凌冽的寒风,似乎要把他的身形吹散。他的乌发也被狂风吹散开,于他身后翻卷着,带动那一袭明黄色的衣袖。
袖上云纹、金鹤,飞舞盘旋,围绕着他,引吭发出一声悲惨决绝的哀鸣!
四周突然沉寂下来。
大家都惊异地看着他——那明黄衣衫上,白鹤居然在游动,它们竟如同活物一般围绕着柳奚,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前来扶住他身形的侍卫见状,一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皇、皇上……”
柳奚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皮。
胸口处的血还未止住,让是汩汩朝外流着。他觉得四肢逐渐发冷、发僵,浑身也在慢慢泄力。周遭围了一圈儿,耳边也尽是关切之声音。他又一抬头,隔着重重人群,望向她。
有一群侍卫朝她与楚玠奔去。
“把他们二人拿下!”
似乎被吓到,她往后退了半步。楚玠还要去拉她,身子却被人一扣。未等明微微反应,肩膀上便猛地一沉,几个人已将她钳制住。
似乎怕她跑掉了,那些侍卫的手劲极大,握得她肩膀生疼。
两眼一黑,柳奚只觉得自己重心一失,整个人朝无尽的黑暗猛地跌去。在失去意识之前,隔着重重兵荒,他又望了那抹身形一眼,气若游丝地落下一句:
“莫……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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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澜宫内。
明微微被人软禁在此处,自那日封后大典,到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也许是柳奚昏迷前的那句话,周围宫人居然没有苛待她。阿采与长安更是尽心尽力地侍奉她,除了不让她走出殿去,这七天里她几乎没有受什么委屈。
听说楚玠被人抓去了大理寺,在重重盘问之下,他竟将明澈与明天鉴的罪名洗脱了个干净。楚太后的人只抓了些余孽,皇兄与晃晃暂时无恙。
听说楚太后更是大病了一场,她一向娇生惯养的,身子却是十分康健。柳奚出事后,她突然犯了心悸,直接在大殿上晕了过去。如此一昏迷,又是一天一夜。
还听说,柳奚伤得极重,那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心脏过去。只稍稍再往右偏离一寸,他便会当场毙命。
听到这些消息时,明微微正在采澜殿内。这几日,她的心情亦是同样低沉,每到午夜,她总会梦见那日的情景——柳奚提着长剑,欲刺向倒在地上的楚玠,她一下子慌了神,直接拔了匕首,朝那人刺去。
扑哧一声,刀刃入血肉。
她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过来。
死死抓住手边的被褥,少女面如死灰。
她还是忘不了,柳奚昏迷之前,望向自己的那种眼神。
有无奈,有留恋,有不舍,有爱怜。
还有……宽恕。
她一阖眼。
阿采执着热毛巾上前,一言不发地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你还好意思问皇上?!”
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靓丽的身形。
明微微抬了抬眸,来着正是叶君月。
她身后跟着贴身宫女,二人面上神色是同样的愤恨。尤其是叶君月,那锐利的眼神,恨不得将明微微撕碎。
守门的宫人没有拦她,他们都知道,皇后行刺了皇上,若是皇上醒来了,必当严惩皇后,等皇后一倒台,那这后宫便是月妃娘娘做主了。
所以叶君月走进来的时候,门口的宫人皆是对她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明微微怕冷,屋内燃着热气腾腾的暖炉,将整间屋子熏得暖和得很。叶君月面色有些憔悴,却仍是紧紧盯着她,若是细看,便能看出叶君月眼底的猩红。
她望着明微微,一咬牙,“皇上已经昏迷整整七日了,太医说……怕是凶多吉少了。明微微,皇上要死了,皇上要被你害死了!你很开心是吧?”
“月妃娘娘!”
阿采唯恐对方会刺激到自家主子,上前欲劝阻,迎上对方一声冷叱:“滚开!”
“明微微,你知道皇上回去吐了多少血吗?你知道那床单……被染成了什么样子吗?你不知道!你开心了吗,你满意了吗?你可以跟你的小情郎私奔了,那皇上呢?他就应该那样……那样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不省人事……”
说着说着,叶君月的声音里已带了几分颤抖的哭腔,“明微微,你知不知道,皇上他在昏迷的时候,喊得还是你的名字!”
座上女子微微一怔。有风穿过窗户,吹到明微微面上,她的眼中已有疲惫之色。
又听叶君月哭喊道:“我不知道你与皇上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你与楚玠发生过什么。我更不知道你是有多么讨厌、多么恨皇上。我只知道,皇上他是那样一个光鲜亮丽的男子,如今却被你折磨成这般……那鲜血蔓延了一地,一地啊!”
寝殿之中,她红着眼,像发了疯一般嚎啕:“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再往里刺上一寸,他就当场没命了!”
此一声,让殿内之人皆是浑身震了一震。
却见那人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女子手腕。明微微被她吓了一跳,猛一缩手。
那人身上浓郁的胭脂味儿便如此扑面而来。
“明微微,娘娘,皇后娘娘。你不喜欢皇上,你把皇上让给我好不好?我不要皇后之位,我只要皇上一个人。求求你了,阿月求求你了,你把皇上让给你,求你把他让给我呜呜呜……”
对方抓着她的衣裳,呜咽。
那声音悲恸,让人闻此,也平白生出几分哀凄来。
明微微垂下眉睫。
目色微动,她轻轻掰开叶君月冰凉的小手。
对方身子向后一跌,一晃神儿。
夜色如墨,她失魂落魄。
月妃离开了好久,阿采才稍稍缓过神思。
她走上前去,默默替自家主子换了杯热茶。冬天茶冷得快,手炉也凉得快,换完热茶,她又让人抱了另一个热腾的小手炉来,塞到明微微怀里。
经了叶君月那么一闹,主子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明微微本就身子弱,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好,加上方才叶君月那么一闹腾,那张小脸儿愈发白了。阿采抿了抿唇,转身将窗户关紧了。
怀中是温暖热烫的手炉,星星暖流就这般从怀中弥散至四肢百骸。她将身子靠在床榻边上,眸色忽闪,耳畔仍是叶君月方才的哭声: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再往里刺上一寸,他就当场没命了!
两手一抖,怀中的手炉“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娘娘!”阿采大惊失色,忙不迭跑来,“您别动,奴婢叫人来收拾,莫烫着您。”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阿采,我杀人了。”
小宫女一愣,只见主子目光有些呆滞,唇色、面色皆是煞白,“我好像……杀人了……”
“娘娘……”
阿采走到她身侧,蹲下来,替她整理着裙角。
“娘娘,不怪你,不怪你的。”
一边说着,这小丫头的眼眶也忍不住一湿。主子与皇上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她都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她亲眼见着,主子是从怎样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这般……
从一个整日跟着皇上屁股后面、甜甜地喊他“太傅先生”的小公主,变成怎样一个决绝地抽出匕首、直直捅入柳奚胸膛的女子。
阿采知道主子时怎么想的。若她刺了那一刀,柳奚会出血、会受伤,也许他的处境会变得异常危险。可如若她不刺……
以柳奚对楚玠的态度,楚玠必会死于他的刀剑之下。
她不敢去想。
百感交集,阿采站起身,两眼瞧着身前的少女。自己跟了主子十余年,可以说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自己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闹,看着她兴致勃勃地去追柳奚,看着她满腔热血被那人冷冷地浇灭。
却又看着她在心灰意冷、已经放弃那人之时,柳奚登上皇位,生生将她再夺回身边。
不容拒绝地甩下一句:做朕的皇后,朕便放了你那个夫君。
小丫头笼在袖中的双手暗暗攥紧了。
她亦是恨他,恨柳奚,恨那人将自家主子折磨成这般。
那日封后大典,阿采是多么希望,楚小将军能带着主子离开。
哪怕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能见上主子一面。
如此想着,阿采绕到微微身后,轻轻将她抱住。
怀中之人就像是一只柔软的小兔,安静、乖巧地窝成一团,两只眼睛红红的,却发出透亮清澈的光。
被人抱住,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抬起一双眼来。她的眼眸湿湿的、润润的,声音亦是又湿又软,哑哑地唤了一声:“阿采……”
“公主,别怕。”对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先前那熟悉的称谓称呼她,“您莫怕,阿采会一直陪着您。”
无论光明或黑暗,阿采在,阿采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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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一晃,又过了三日。
新帝要驾崩的消息,也传到了采澜殿中。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今日院中银装素裹。明微微穿得厚厚的,被阿采抓着去院中踩雪玩儿。
用那小丫头的话说,什么时候都不能便宜了男人、委屈了自己。
“他受那一刀,是他活该。受了那一刀,他才算是与您两清了。娘娘,您不欠他的。”
“嘎吱”一声,阿采踩碎了一块坚实的冰块。
“娘娘,要奴婢说啊,”她又转过头,“那人先前都不管您的死活,那您又何必惦念着他的生死?凡事呀,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高兴了就给他好脸色,不开心了,那就捅上他一刀。”
明微微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还有啊,凭什么他能给您甩脸子,咱们也要给他甩脸色看看。莫说什么尊卑有别的,如今他喜欢您,您就是尊,就像当初您喜欢他一样——您那时还是公主,而他呢,小小一个柳家公子,还不是把您迷得团团转。奴婢虽然不懂这感情上的事儿,却也知道,这谁要是喜欢得多一点呢,谁就只能放下身段、低下头去。主子——”
阿采忽然又转过身子来,很认真地看着她,“奴婢不知道您现在是怎么想的。若是……若是您还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记住了。从今往后,您一定要喜欢他、喜欢得比他喜欢您要少上那么一点。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少喜欢那么一点点,会免去很多苦头。
阿采正色,一口浑话也能说得一本正经。
可惜这个理儿,明微微却是现在才懂。
雪下得很厚,人踏上去,松松软软的,很是舒服。
她一脚踩进一片雪洼,雪水漫上裤脚,阿采调笑着跑来:“娘娘,您玩雪归玩雪,莫冻着了自个儿的身子!”
这厢话音刚落,院门口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长安。
“娘娘、阿采姐姐,皇上……皇上他醒了,来采澜宫看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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