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绪安一愣。
他先前虽然见过柳奚, 如今对方却是逆着光,只有些莹白的光落在男子身上,镀上了一层幽冷的辉边。
让人看不太清楚,来者的面容。
明微微只觉得对方身量高大, 那雪氅有几分熟悉, 月光落在他袖边的金丝白鹤上,她张了张嘴。
声音微哑, 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你是何人, 谁准许你进来的?!”
不等叶绪安话音落, 那人已走到那一道屏风之前。他的目光尽数落在床榻边——那眸色哀婉的少女身上。
见她红着眼、微微瑟缩着身子,男子眼中寒意更甚。他逆着光, 乖顺的乌发披散在雪氅衣的白毛领上,腰间系了一块莹白的玉佩, 流苏穗子轻轻晃荡。
“本公子在问你话——”
一句不耐还未喊出声, 脖子上忽然一道重力, 叶绪安猛然瞪圆双目,没来得及喊人, 便彻底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他有一双,比女子还要艳丽好看的眼。
这双眼,叶绪安只在宫宴时、那九五之尊的大殿之上见过。
男子的手一抖。
他原先紧紧钳制着明微微的手腕,被那道逼仄的目光迎上后, 叶绪安只觉得浑身一瘫软。趁着此空当, 少女忙一侧身, 从缝隙中钻了出去。
气息未平,躲在那一袭屏风之后。
屏风翠绿,春水清影,横波燕鹦。
叶绪安被他扼得快要喘不过气儿来, 一张脸慢慢涨紫。
“皇、皇上……”
他打着哆嗦,俨然没有方才的气焰。
听见那声称谓,明微微愣了愣。
皇上?
当今圣上?
那位……心悦自己已久的皇帝??!
她愕然抬眼,恰对上对方双眸。他正朝着屏风后望来,那双昳丽动人的眸中,饱含了太多太多情绪。
直让他,恨不得将眼前那纨绔撕碎!
那寒冷的眸光让明微微身形一抖,她又赶忙缩回至屏风之后。原来柳奚便是当朝天子,还在她失忆前……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
柳奚的随从已推门入屋,少女身子蜷缩在墙角,只听到一片纷杂之声。柳奚的声音清冷,很好辨认。
她听着,柳奚声音微低,不知与那些人吩咐了些什么。片刻后,叶绪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被人拖下去了。
周遭又一下子寂静下来。
房门被人一阖,屋内忽然亮起了灯盏。而后是一道又轻又缓的脚步声,有人朝着屏风这边走了过来。
明微微听到了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无边的黑夜将她裹挟,夜色如漏,窗外似乎有雨雪还在下。她蹲在那里,抱着双膝,有些害怕。
一阖眼,还是方才叶绪安那张,戏谑的、嚣张的脸。
她的脖颈下一寸,已有些发红。
他一身雪衣,走到屏风前,明微微先看见了对方的一双靴。她垂着眼眸,细细碎碎凌乱的发丝落下,遮住了暗涌的眸色。
“微微。”
轻轻一声,将她从惊惧的漩涡中扯出,一瞬间,她很想哭。
她就那般缩在那里,小小一只,身形更是单薄。柳奚觉得一颗心揪得发疼,便忍不住弯了弯身子。
又极为轻柔地唤了一句,“微微,没事了。”
夜风轻幽幽的,扑在她面上。少女一仰面,他立马看见了那双通红的眼。
柳奚忍不住攥了攥袖口,很想上前去将她抱住,又唯恐自己的冒失会再度惊扰到她。
他就这般,无声地在屏风前站了许久。
屏风上柳绿花红,是一番春意盎然的好风光。
她埋下脸,将头缩在柔软的臂弯里。吸了吸鼻子,仿佛听见衣料被风吹起,一阵轻轻的窸窣声。
明微微躲了躲,又往后靠了靠。
心有余悸。
抬了抬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她的眸光忽闪,只看见对方的一袭衣角。
他的衣角雪白,即便是幽寂的夜也不能使之褪色。听见一声低柔的叹息声,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
来者一袭雪衣,广袖博带,周遭如有云雾缠绕。
两片衣袖就那般坠在云端之中,流云野鹤,端的是皎皎遗世的风骨。
如有仙子下凡。
明微微止住了抽噎,看他。
少女哭花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眼中尽是微红的柔软。让他的心就这般无端塌陷下去。
柳奚想上前,想去安慰她,竟不知一时间该如何开口。他抿了抿唇,见到对方脖颈处的红痕——那是方才叶绪安掐过的痕迹。
她的皮肤极白,极娇嫩,轻轻一掐,便能掐出一道印儿来。
他的眸光闪了闪,抬了抬右手,忽然——
眼前一道重影,整个人身形一晃,紧接着,便是无端的闷热!
那炽热感直从胸腔处传来,闷闷的、燥燥的、烫烫的,瞬间将他整个人席卷、裹挟,那烫意登即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柳奚猛一蹙眉,忽然想起了,书房内叶君月端上来的那一碗燕窝。
“你……怎么了?”
见他这般,少女眼中有异色,迟疑了阵儿,终是问出声。
她的双腿蹲得有些发麻。
那一声,软嗓犹如在极甜的花蜜中化开。明微微站起身,对方却恰恰侧过头去。那一袭青丝如瀑般倾泻在少女眼前。
他的耳根微红。
耳垂恰恰被鸦发遮挡住,他这才没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不自然来。
“你……不舒服么?”
她歪了歪脑袋,又是一阵犹豫。一手扶着翠绿的屏风,一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头。
雪白的毛领,挠得她的手指有些发痒。
柳奚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这不咳嗽还好,一咳嗽,更是将那热意传到了每一寸躯壳。见对方背对着自己,明微微并未疑惑,心中只思量着:方才他救了自己、救了柳家,如今是她的救命恩人。
罔论失忆前有什么恩恩怨怨,此刻她不应该再给他甩脸子。若是以后叶家那纨绔又来找自己麻烦了,她也好再同柳奚寻个照应。
心中一块好算盘,她打定了主意,用袖子拂去面上泪痕。
“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不必——”
手臂上忽然一沉,她转过头去,对方却如碰了烫水一般飞快抽回手。屋内纵使燃灯,却仍有些昏黑,那屏风将光亮尽数遮挡住。
就连窗外的月光,也变得静悄悄的。
明微微不解:“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
不过半刻时间,声音怎么变得这般低哑。
还有些……莫名的好听。
她摇摇头,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从脑子里面驱逐出去。
“我……中了药。”
中了药?
“什么药?”屏风之后,明微微歪了歪脑袋。不等对方回答,那一双微红的眼眸已告诉了她答案。
少女如受了惊的兔子般,一下子跳起来。
“你、你中了那玩意儿?”
那种脏东西?!
她是未经欢爱之事,守宫砂尚在身,可她也不傻。自然知晓,若是有人中了那种药,解法是什么。
怪不得,方才柳奚看她的眼神就有点不太正常。
一时间,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暧昧起来。幽深的夜色将二人包裹着,一道春意汹涌的屏风,隔绝了外头的好月色。
脑海中只闪过一个想法:逃。
他明显有些不对劲了,额上似乎有细汗渗出。柳奚低垂着眉眼,没有看她,咬着下唇,若是细看,便能看出其面上的红晕。
“我去给你打盆冷水,你若实在热得受不住,可、可以把氅衣解下来。”
明微微哆哆嗦嗦地提议,生怕对方一个忍不住,将她给吃了。
柳奚点点头。
他的手指修长,一节一节的,欲将外氅解开。
他未想到,那药的后劲竟这么大,让他的双手一颤,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就连解开氅衣,也变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见状,她便好心上前,“我来帮你。”
“莫要……”
柳奚连忙阻拦她,声音中也掺杂了些燥热的气息。
“你……莫过来。”
柳奚阖上双目,试图平复呼吸,强忍着那欲.望。
“你莫靠近我。”
他怕,他怕自己受不住。
他是那般地向往她,怕她再靠近一些,怕嗅到她身上的香气。怕那药劲会吞噬掉自己强撑着的理智,怕做出那种混账事。
不可以。
万万不可以。
若是他今日,在这种情形下强要了她,只怕微微会恨他一辈子。
柳奚紧咬着牙关,对方却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她刚哭了阵儿,眼睛也红通通的,像兔子。
“你很热,很难受吗?”
男子又一咬牙,她就是个妖精。
每一句话,都在勾他的魂儿。
明微微自然是焦急的,好一番思量,终于又想了个法子:
“实在不行,我给你去挑两个丫鬟。你喜欢什么样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柳奚眸色一顿。
他觉得好笑又好气。
这一声,终于让男子望了过来。那一双眸色如墨,如今正是汹涌澎湃。他在抑制着情愫,直到抑制得眼角微微发红。艳丽的眼眸尾端一点红晕,如红梅摇落,娇艳地滴在那一片白皑皑雪地之上。
美艳得让人惊心动魄。
蓦地,她的心跳顿住。
愣愣地听着他在耳边哑声叹息:
“我不要那些婢女,你知道的……”
什、什么意思?
看着对方的眼睛,明微微明白过来了。
“不成!”
见她终于跳出好远的距离,柳奚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松。他靠在屏风之后,温声同少女道:
“不必要其他人知道,去接一盆冷水回来,最好再带回来些没融化的雪和冰块,”雪融化会吸热,“再取两条毛巾,对了,有没有澡桶?”
“有的、有的。”
明微微有些结巴地回应道。
柳奚轻轻“嗯”了一声,终于将氅衣解开了。走出半步,明微微没忍住再回头去看他,男子坐在墙边,有些乏力。
那氅衣施施然落下,如下了一场大雪,飞星与落雪交旋着,落入男子眼中。
明微微还是忘不了,方才与他对视的感觉。
他就这般坐在那里,面容白皙干净,像是大病初愈,柳奚脸上多了些病态。无端让明微微想起先前那句:
“病秧子,在床上那才叫听话哩!”
她的脸一红。
不成不成!
他是生得好看,可对方毕竟是当今皇上啊。明微微,收回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不要被他又媚惑了去!
少女咬紧牙关,冲了出去。
再回来时,柳奚已经坐在了榻上。他将厚厚的外衫尽数解下,只着一件里衣。明微微端着水,静悄悄地往殿内走去,只看见那床底下散乱的衣服,直教人想入非非。
美人倚着帐,微仰着脸。月色落在他白净的面容上,听见响声,望了过来。
他倒是脱了个干净。
只有一件又素又薄的衫,明微微依稀能看见他的腰。
很结实。
“喏,我取回来了冰,还有水。”
她出声,忍住了冲动。
柳奚靠在床边,纱帐如云似雾,一路漫下。那一头鸦发竟是格外旖旎,与床帐交织着,缠在一起。
明微微忽然很想将他的头发捋开。
柳奚的头发很长,很顺,比她的还要顺。少女走上前,将盆子放在床边,然后去取澡桶。
“我给你打了些温水,凉水泡着,你会生病的。”
“……好。”
明微微将澡桶放在屏风之后,背过身,“你去罢,我……尽量不看你。”
柳奚是完全烧糊涂了,居然觉得这句话没有任何毛病,不假思索地起身,往屏风后拐去。
柳奚走得有些慢,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明微微的心跟着跳了跳,耳根子全红了。
她垂下头,看着柳奚落在自己脚边的衣服,想了想,终是走上去,将那些衣衫雪氅衣捡起来。
一下子,便闻到了那阵熟悉的、淡淡的幽香。
明微微捏着他的衣袖,袖上有一对白鹤,很像《春芙图》里的那两只。她攥着衣服出神,突然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一阵乒乓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将衣服放下,转过身,“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
等了三下,那头没有应声,明微微再也等不住了,硬着头皮转到屏风那头,一眼便看见了屏风后的光景。
绿屏,春水,桃花,燕鹦。
撞着冰块的盆子打了,水流了一地,湿漉漉的。水面上撒了一层雪,眼看就要融化。
那一头迤逦的头发垂在澡桶外,柳奚转过头,望向看。
雾气缓缓上升,漫过男子的面颊。
他头发湿润,像一朵娇花。
旖旎动人。
窗外探入了一枝梅,鲜红,美艳,摇摇晃晃,坠在她的心上。
这一晚,明微微忍不住,干了这十七年来,最荒唐的一件事。
她垂下头,迎着柳奚迷茫的目光,轻轻地,咬住了他的唇。
对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眼中如掀起惊涛骇浪,不过一刻,明微微便觉得手腕上一沉。
柳奚已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了下水。
“可以么?”他问,给她思考的时间。
明微微没出声,抱住了他的背。
长长的指甲嵌入肩头,柳奚知道她疼了。明微微咬着唇,忽然一仰面,水珠从她的下颌处往下滴落,滑过她的玉颈、发梢、锁骨……
他垂下脸,将那颗水珠含住。
少女敏感地颤了颤,气急败坏地拍打他,柳奚便笑,从水中探出脸,一双眼幽深而明灿,看得明微微又是一愣神。
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的眉眼。
“你真好看。”
他似乎有些得意,声音低低的:“八岁时,你便开始这么说。”
“八岁?”
“还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明微微,见柳奚的“第一面”,就想拥有他。
十七岁的明微微,忘记了他两次,却仍再度被他吸引住,做了一直想做却未敢做的事。
柳奚,青涩少年、天之骄子、高岭之花,再到如今九五至尊的帝王……无论身份再如何转变,无论何时何地,那一双旖旎的眼总能让人意乱情迷,失了魂魄。
让他们彼此拥抱,迎着深处欣愉,在水雾中畅欢。
……
一整夜,明微微都觉得脑袋里雾沉沉的,又闷又堵,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里头灌。
那是碎片一样东西,转瞬即逝,不可捉摸。
她只觉得柳奚全程都在握着她的手腕,那力道有些重,攥得她疼,便开始叫。
叫了会儿,右手终于得了空当,下意识地往两侧抓去。却不料抓到了屏风一角,偌大的屏风哗啦啦落下来,二人循声望去,只看见空落落的床榻和满地的衣裳。
柳奚将她擦干净了,又打横抱起,迎着床榻走去。
……
清醒时,已是日上三更。
她转了转头,身侧的男人还没有醒。他平躺着,很乖。明微微轻轻撑起上半身,垂着眼打量他。
他的呼吸很均匀,面容亦是俊朗干净,只是脖颈处,却有一大片混乱的红痕。
明微微有些羞愧。
不料想,自己的身上也是有这些印子的。
她不敢掀开被子去瞧,只将左手悄悄探出来,手腕上的守宫砂果然没有了。
倒不觉得惋惜,明微微放宽心地想,哪怕是自己不爱对方,初历人事的对象却是这样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也算是自己赚了的。
如此想着,她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睫羽。柳奚的睫毛真长真密啊,比女子还要翘长。明微微在心中暗暗叹息,若是自己也长成这般就好了。
爱美是人之天性。
有谁不爱小美人呢?
正瞧着他出神,对方忽然醒了,少女还在微怔,葱白的手指搭在他的唇边,便被他轻轻一咬。
“嗳!”
明微微吓了一跳,叫了声。
“你怎么醒了?!”
柳奚见着,小姑娘的脸颊一寸寸红了下去。似乎有些难为情,她猛地转过头,不愿再去看他。
那头传来低低一笑。
“笑什么!”
她踹了一脚床边的纱帐,又气又恼。整个腿还有些酸疼,手臂、腰都是。
少女背对着他,头发如瀑般垂下,遮挡住了光洁的背。柳奚抿了抿唇,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放过她。
昨天晚上太累了。
他穿衣服的过程中,明微微一直缩在被子里,连眼睛都不愿意露出来一下。
柳奚系好了衣带,将床帘重新卷起,日光一下子涌进来,洒落在少女的面容之上。
她的眼下,仍有疲惫的乌青色。
与昨日不同,柳奚不知从哪儿找了根发带,将一头迤逦的鸦发束起。束起头发的他看上去多了些英气,而少了几分昨日的妩媚动人。
明微微心中暗暗想,这哪里是仙子,分明是狐妖转世。
冬天的被褥都很厚,压在鼻息之上,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她缩在被窝里,回想着昨天晚上的荒唐事,柳奚不知道失手打翻了什么,不小心撞到了一侧正在小憩的鹦鹉。
鹦鹉扯着嗓子高叫一声,把明微微吓了一跳。
“阿雅!”
她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高唤了一声。
那鹦鹉是个极通人性的,闻之,登即闭了口。倒是柳奚站在一侧看着它,似乎想起了它先前对自己的痛骂。
若是他没记错,这只鹦鹉,应该是明澈先送给微微,而后被阿采带回柳府的。
也不知是谁,天天在房间里骂他。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明微微忽然觉得十分好笑,一阵玩念闪过,她愉悦地吹了个口哨:
“阿雅,叫!”
柳奚害怕它,往后退了退,欲甩袖。
忽然听见从那鹦鹉口中发出的、一阵低吟声。
男子步子一顿。
明微微面色一僵,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阿雅口中哪还有半分对柳奚的唾骂?那鸟喙一张一合,发出的分明是……
她昨晚的娇.呻!
真是好一番活色生香!
回过神来,明微微连忙去阻止它。可昨晚的场景已一幕幕在二人的脑海中重现,翠绿的屏风温热的水、濡湿的鸦发凌乱的红痕,还有那抽离的痛感……
柳奚逆着日光,又朝床边走来。
明微微眼皮一跳,忙不迭抱紧了身前的小被子,口齿竟紧张地打起颤儿来:“你、你要做什么?”
男子低低一笑,弯下身。
一瞬间,熹微的日光尽数被他遮挡住。冬日的阳关就是这般暖,他的唇却是凉凉的,就这般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贴在她的娇瓣上。
如蜻蜓点水一般。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柳奚又笑了一声,揉了揉她微乱的头发。
明微微再度回过神来时,柳奚又开始收拾昨晚的残局。地上的水都干了,她散落在盆边的衣裳却全打湿了。那是她十分喜欢的一件衣裳,见状,少女眼底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柳奚看得细致,温声哄她:“我再去集市上,带你挑几身衣裳。”
她摇头:“这衣裳可是用的上好的料子,很贵的。面料也是罕见,集市上应当是没有的。”
对方便回道:“多罕见的料子都不怕,隔几日,我让人送些绯玉雪纱来。”
再不济,便将内务府下个月应发给后宫那些女人的衣料布匹全都送过来,莫说是一件衣裳,纵是十件、百件、千件,也是养得起她的。
果不其然,一听到绯玉雪纱,明微微的眼睛一亮。
“那可是好珍贵的布料哎……”
“每个月都会有的,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便是。”
见她高兴,柳奚的内心也尽是欢喜。他已经许久未见她这般笑过了,“还想要什么,同我说。”
一瞬间,明微微的脑子里塞满了许多珍贵又稀奇的东西。
什么金银首饰、玉石古玩、珍稀花草,还有夜明珠。
柳府实为古朴典雅,她的屋中也尽是些字画。饶是明微微挠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她们柳家明明家底不算差,为何却装扮得这般……不豪气。
她就是喜欢那种看起来贵的、还亮闪闪的东西。
柳奚的记性很好,对方说一遍他便记住了。
一股脑说了一大堆,明微微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你为何要送我这么多东西?”
看上去不像是在赔礼,而是像……提亲?
面对她急切的追问,柳奚的眸光却是清浅平淡,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一般。
“提亲?”他玩味了一下,唇角弯弯的,“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夫人?”
小姑娘裹紧被子咬了咬唇,没说话。
柳奚以为她尚在犹豫,便哄她:“我家底殷实,家大业大,你若嫁给我,全京城的金丝帛都是你的。还有城南邹记桃花铺子的新品,城北水巷新出的胭脂水粉……”
明微微瞄了一眼他,“你还挺懂得怎么讨姑娘家欢心的嗷。”
对方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只讨过明微微这一位小姑娘欢心。”
说也奇怪,明明是一句极为普通的话,柳奚却说得无比动人。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清润,像是碎玉落在纸上。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忽然听到一阵叩门声。
明微微下意识喊道:“阿采吗?”
那厢一顿,片刻:“公子,是小的。”
是三余。
柳奚特意吩咐过了,他在外头,所有下人都得改口唤他一声“公子”。
“你先退下罢,我一会儿便出来。”
那头不说话了,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明微微抬了抬眼皮,见他站起身:“我有些事,要回去了。”
谁料,少女居然冷不丁地追问道:“回哪里?”
见他犹豫,明微微又眯了眯眼眸,“是要回宫吗?我昨天听见叶绪安喊你皇上。”
柳奚一顿,竟也不躲闪,点了点头,问她:“微微,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宫吗?”
少女又是一顿。
日光落在她的睫羽上,随着呼吸,那层熹微的薄影轻轻晃动,就这般摇落在男子心头。
片刻后,柳奚听见她清楚的答复:
“我并不想随你一起回宫。”
他一愣神。
不及对方问出声,少女已道:“我不知道我与你之前发生了什么,看样子,我应该是从宫里逃出来的,要不然你也不会追到柳府来。不过既然我逃出来了,便有出来的理由。既然出来了,便不想再回去了。”
她不知道深宫的样子,心里觉得,那应是处处密不透风,应是处处如履薄冰。
她不想生活在那里,不想回到那个看似繁华艳丽的金丝笼。
柳奚垂眼,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思量着些什么。
他的眼睛极为好看,此时更像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明微微忙转过头去,生怕像昨夜那般,被他那一泓眸光吸引了去。
片刻,只听他低低一声:“好。不想回去,那便不去。”
因是背对着他,明微微看不见对方此时的神情,却能依稀听出他的语气中似有阵痛之声。
身侧轻轻陷了陷,对方替她悉心地掖了掖被角,而后便是脚步离去的声音。
她背对着,听见房门被人轻轻阖上。
------
回到皇宫,便是昼夜该不完的折子。
昨夜离宫一晚,今日又未上早朝,虽说三余已经以陛下龙体欠安为由推了今日的早朝,可朝中仍有波澜之声。
许多人都听闻了昨夜叶家公子与柳家的事。
柳奚一身龙袍,坐在桌案前,垂眉,思索着该如何处置叶家。
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了叩,紧接着便是传报之声:“皇上,宫外请的先生来了。”
说也奇怪,皇上今天一回来,便让人从宫外请了个能算姻缘、能解男女之事的先生。宫人不明所以,却也只能合着皇上的心思,将那玄乎的“先生”高价请进了宫。
柳奚放下折子,抬眼,只见一半百老人抚着胡须,走了进来。
龙袍男子使了个眼色,周遭宫人尽数退下。
殿内只剩二人,柳奚想了想措辞,终于开口,认真询问道:
“朕有一事不解。假若一对男女已经有了鱼水之欢,可那姑娘仍是不愿答应男子的提亲,甚至提出……断绝来往之事。敢问大师,这是何意?”
大师不愧是大师,仅是一抚胡须,便立马抓住了问题的症结:
“皇上是说,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
柳奚微微红着脸,“是。”
大师猛一蹙眉。
这不蹙眉还好,一蹙眉,柳奚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对方给吊着,那右眼皮也跳了一跳。
片刻,只闻对方缓缓问道:“皇上,您可听闻民间有一俗词,名为炮.友?”
柳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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