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陈母出声提醒。

安禾终于回过神，朝她笑笑。

陈母松了口气，问：“贵人是要讨水吗？”

安禾默默摇头，看了眼院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怅然道：“不是，只是路过时看见这里得眼熟，与我儿时到过的地方很是相似，这才进来看看，只是我认错了，这里并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不妨事，贵人可要进屋坐坐？”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还有人在等我，不便久留。”

“那……贵人慢走。”

安禾点头，走了两步后转过身，把一锭银子放在陈母手中，道：“虽然没找到地方，但毕竟打扰到夫人了，一点心意，望您勿怪。”

陈母呆呆地看着掌心的银子，片刻后抬起头：“贵人……”

安禾的身影已经消失，陈母手握成拳，压下心中那丝奇怪的感觉，转身走回去，把门关上。

关门声传来，安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重新走回石子路上。

到了晌午，各家各户的孩子提着篮子往田地方向走去，他们要去送饭，看着他们，安禾想起在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想不起来的以前，她也是那其中一员，只是如今，什么都变了。

她走到村头那棵大榕树下，树下有几块供人休息的石头，向来是孩童最爱。

安禾走过去，坐在自己幼时最喜欢的那个位置，然后靠在树上，风吹过时带着溪水和水稻的气味，记忆深处的味道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心。

她闭上眼，静静坐着。

耳边忽然传来说笑声，安禾睁开眼，远处几个孩子提着篮子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她突然有些心虚，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安禾不由感到庆幸，来时遇见的几个孩子并不在此列，她不知道如果再碰见那个小女孩她该怎么说话。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人会去城里，安禾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然后抬脚朝田地方向走去，离得越近，声音就越清晰，越能感受到田地处的热闹，她突然怕了，想了想向旁边走去，装成路过的游人。

安禾走在最边缘的田坎上，视线看似放在远处，余光却时时注意着里面的人们，可等她走完了一圈也没人叫她，她只好重新向村里走去。

日头逐渐西落，冷意加重，安禾越走越慢，走在村里小道上，不少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眼神。

她再一次回到了那棵榕树下，这次那里坐着一位老者，一身素衫，头发梳成发髻，没有一根乱发。

那老者看见安禾眯了眯眼。

安禾停在他五步处，心中升起期待。

许久，老者开口：“姑娘好生面善，可是来寻亲的？”

安禾说不清什么感受，恭敬回道：“正是。”

“看你孤身一人，想来并不顺利，天色就要黑了，姑娘还是尽早回家，免得如今的家人担心才是。”

安禾勉强笑笑，拱手道谢：“是，多谢先生。”

老者挥挥手：“不用。”

他站起来，背着手从安禾身边走过。

“先生，我叫安禾。”安禾突然道。

老者停下来，喃喃自语：“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1】

“好名字，好名字。”他背着手离开，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里，“陈老四家小姑娘也叫禾呢。”

安禾站在原地目送老者，直至身影消失在拐角，最后一点日光正好消散。

她重新进村，想着去村长那暂住一晚，第二天再搭车回城，她想的出神，自然没注意到那位停下脚步的妇人。

“小妹？”

安禾瞬间回头，看清妇人样貌的一瞬间鼻头酸涩，唤道：“二姐。”

陈二妞把菜篮扔下，快步上前握住安禾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之后欣喜道：“小妹，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走，跟二姐回家，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菜饼。”

安禾连连点头，抓紧她的手。

陈二妞捡回菜篮，然后拉着她一起回了位于村尾的院子。

那处小院围栏漏风，可屋里透出暖黄的灯光，陈二妞拉着安禾，靠近院子时大声喊道：“小谷，小黍，我回来了！”

屋里马上跑出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略高，紧紧牵着男孩，看见陈二妞二人兴奋大叫：“娘！”

陈二妞松开安禾的手，把菜篮放下，一手抱住一个。

三人好一番亲热后，陈二妞向他们介绍安禾：“这是你们小姨，我跟你们说过的，还记得吗？”

小女孩眼睛一亮，当即放开陈二妞，转而扑到安禾怀中，甜甜道：“小姨好，我叫小谷。”

安禾受宠若惊，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你好，小谷。”

小男孩不甘示弱地抱住安禾一只胳膊，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小姨小姨，还有我，我是小黍。”

“你也好啊，小黍。”安禾同样摸摸她的脑袋。

陈二妞把他们两个从安禾身上扒下来，然后拉着她进了屋。

到屋门口时遇上一年轻男子，五官端正，见着安禾便不好意思地笑笑。

陈二妞松开安禾去扶男子，埋怨道：“你怎么起来了，大夫都说了让你这几天少走动。”

“客人来了，我怎么好坐着。”

“什么客人，这是我亲妹妹。”陈二妞不赞同地说，“都是一家人，你那么客气干什么。”

男子小声与她告饶，陈二妞让安禾自己坐着后把男子扶到椅子上。

小谷和小黍也走进来了，小谷黏到安禾身边，小黍就学着姐姐的样子也黏着安禾。

陈二妞看得哭笑不得，让小谷好好招待安禾后出门做饭，陈二妞丈夫同安禾问好后紧跟着陈二妞出去。

小谷是个不怕生的，当下缠着安禾跟他们一起玩游戏，有孩子作伴，她很快放松下来。

没一会，陈二妞端着菜进来，除去时令蔬菜外还炖了一只鸡，她把鸡腿夹给安禾：“多吃点，看你瘦的。”

安禾手足无措地看着碗里的鸡腿，余光瞥见她二姐夫把另一只鸡腿夹到小黍碗里，然后又给小谷夹了个鸡翅。

“小谷，小姨吃不完这个鸡腿，你帮帮小姨好不好？”安禾把鸡腿夹到小谷碗里。

小谷先看向娘亲，见她无可奈何地点头就笑道：“谢谢小姨！”

陈二妞又给安禾夹了块鸡翅，叮嘱道：“这次可不能给小谷或者小黍了。”

安禾点头，默默吃起来。

饭后，安禾帮着陈二妞收拾桌子，姐弟二人也凑过来帮忙。

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陈二妞就让两个孩子跟着他们亲爹睡，然后带着安禾去了孩子们的屋子。

陈二妞家里的床硬硬的，远没有林府和孟府的床铺柔软，可旁边睡着陈二妞，安禾就觉得这里远比孟府舒服。

姐妹二人靠在一起，互相说着这些年的事。

陈二妞在安禾离家两年后嫁给了现在这个丈夫，成亲之后她迟迟没有怀上孩子，与丈夫的感情也越来越不好，直到丈夫不慎伤了腿，陈二妞尽心尽力地照顾，两个人感情这才又好起来，后来终于怀上孩子，在四年前生下小谷，三年前生下小黍。

说起这些往事，陈二妞一会哭一会笑，讲到如今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现在也算是挺过去了，你姐夫找着活干了，我绣的花也有铺子要，不会再有以前的那种日子了。”

安禾默默听着，在她的絮叨声中安然入睡。

翌日，安禾醒来时旁边已经空了，她起床穿好衣裳，再把床铺理好之后出去，一打开门就看见二姐夫一脸怒意，一瘸一拐地出门，再看向右边，陈二妞脸上同样一副不高兴的神色。

感受到安禾的视线，陈二妞扯出一抹笑：“小妹，快来吃早饭了，别管你姐夫。”

安禾点头，默不作声地到正屋去。没一会，小谷端着粥进来，陈二妞在她身后端着饼，小黍则是跟在娘亲身后。

两个孩子都不是安静的性格，屋里很快又热闹起来，用过早饭陈二妞就要去地里，让安禾和姐弟二人在家等着。

见她离开时什么也没拿，安禾想了想后跟上去，让小谷在家带弟弟。

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听见争吵声，安禾下意识放缓呼吸，悄悄走进。

“那是我小妹，她现在没地方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该负担起来。”

“你怎么负担，咱们两个孩子，我又是个瘸子，算上她就是五张嘴，咱们怎么养，再说了，你小妹这个年纪，很快就要嫁人了，你要给她准备嫁妆吗？到时候你爹一来闹，你小妹的彩礼你一分也得不到，反而平白无故丢了一笔嫁妆。”

“她是我亲妹妹！”

“什么妹妹，她四岁就被卖了，她都不一定记得住你，谁知道她到底是回来干嘛的，你要想留她在家里住几天我不管，但绝不可能长住。”

……

争吵声还在继续，但安禾没接着再听，她默默回去，在院子里坐下，见陈二妞回来时迎上前。

陈二妞连忙擦了擦眼角：“怎么了小妹，怎么不进去坐？”

“二姐，我要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去，林府不是……”陈二妞一顿，改口问，“你要去哪？”

“去孟家做事，那有我相熟的人。”

陈二妞长舒一口气：“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收拾点东西。”

“不用了，二姐。”安禾攥住她的手，取出足够自己坐车回到孟府的银钱后把剩下的银子全部交给陈二妞。

“小妹，你这……”陈二妞把银子推回去。

安禾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还回来：“二姐，你收下吧，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了，我的银子还够自己用的。”

她一脸坚定，陈二妞便不再推辞，道：“那你等等，我给你装些饼，你带回去吃。”

“不用了，二姐，你帮我找车进城吧。”

在陈二妞的帮助下，安禾坐上了回城的牛车，在城门下车后与赶车的大伯分别。

“安禾姑娘？”

安禾闻声望去，就见一老伯和她挥手，她走过去。

老伯从摊子上拿起一尊佛像木雕递给她，道：“安禾姑娘，上次你和你家小姐在我这买了那么多木雕，这个就当作我老头子送你们的。”

安禾接过木雕，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去年的事，道：“谢谢。”

“不用不用。”老伯摆摆手，“等下次再见着你和你家小姐，老头子我再给你们送点别的。”

安禾收下木雕，又给老伯塞了银子，与他推辞一番后带着木雕离开。

回到孟府，她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然后去见了南霜。

“南霜姐姐，我要离开了。”

“你想好去哪了吗？”

“找个地方，立衣冠冢，替小姐守墓。”

【1】“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出自《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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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