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察觉出林婧心情不好，毕竟他眉头皱得太明显了，任谁来都能看得出。

“小姐？”安禾试探性叫了声。

林婧闻声看她，依旧是那副呆愣模样，视线下移就看见那方砚台，他想，他知道安禾能做什么了。

这时，南霜拿着砚滴回来了，熟练往砚台中滴了几滴清水后就拿起放在一边的墨条准备研墨。

林婧：“南霜，你去看看厨房那边姜汤熬好了没？”

姜汤是在安禾去换衣裳时林婧吩咐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南霜的动作被打断，恭敬回了声“是”后转身离开。

林婧走到南霜刚才的位置，然后拿起墨条问安禾：“会研墨吗？”

安禾自然不可能会，但她曾经见过村里先生的屋里也有这么一块墨条，先生对它宝贝得很，轻易不给人碰，安禾曾摸过一次，摸上去滑溜溜的，像冬天的冰又没那么冷。

林婧也只是随口一问，若是她真的会那才叫人惊讶。

他抓过安禾的右手，覆在手背上引导着她拿起墨条，然后带着她的手朝一个方向转，重按轻转，先慢后快，砚台中很快有墨汁流出。

林婧松开安禾的手，问：“会了吗？”

话才出口安禾就连忙点头，林婧面上露出几分满意：“以后你就负责研墨。”

“是，小姐。”安禾充满干劲答道。

等南霜回来就看见林婧已经练起了字，安禾则是在一旁安静研墨。

她走过去，低声道：“小姐，那边已经熬好了，端姜汤的丫头如今就在外面等着，是让她进来还是叫安禾去外面？”

林婧手上一顿，宣笔笔锋悬在半空，一滴墨汁要落不落地挂在上面。

从来就没有丫鬟在主子屋里吃喝的道理，若是让人送进来未免不合规矩，也显得他很看重安禾，他心里有些纠结，抬眼看向安禾。

安禾似有所觉，抬起头来，一见林婧就又笑起来。

算了，以她这个性子，就得让众人都知道自己对她的看重才不会被欺负，林婧想到。

“南霜，去把人带进来。”

“是。”南霜心中微惊，但还是面色如常地出去传话。

提着食盒的丫鬟低着头跟南霜进来。

西次间除了书架、书案和一张休息的床榻外窗户下还有一张桌子，丫鬟把东西放下，然后退出去。

“安禾，来，把姜汤喝了。”南霜对她道。

安禾迟疑地看向她，这不是给小姐喝的吗？

见她迟迟不动，林婧发话了：“还不快去。”

安禾这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尤其亮，眼里满是感动。

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入冬她就能听见隔壁家的婶娘日日叫小花喝姜汤，婶娘家只有小花一个孩子，对她疼得很，虽然小花总是会在她们面前嫌弃姜汤味道不好，但那个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得了林婧的话，安禾当即放下墨条，南霜又给她擦干净手后才把姜汤递给她。

安禾心里高兴，也顾不得先试一口，直接端起碗就往嘴里灌，一股辛辣立刻在口中蔓延开来，让她五官都皱在一起。

南霜连忙接过碗放下，问：“怎么了，烫着没？”

安禾摇摇头，姜汤早已经放温了。

见她确实不像被烫着的样子，南霜松了口气，然后把空碗放进食盒拿出去。

安禾则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起墨条，还没转上几圈就听见林婧的声音。

“以后不可如此。”

林婧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说话时也没停下手中动作，倒是安禾抬头看他一眼，思考过后更加感动，小姐果然如传说里的仙女那般心善，不对，小姐是比仙女还要好的人！

等到日头西落，林婧总算放下手中的笔，让南霜去叫膳，然后带着安禾到堂屋去。

没一会，堂屋桌上就摆满了菜品，凉热荤素皆有，每份都不多，林婧每样都只用了几筷，准备让人撤下去时看见守在一边的安禾和南霜就把这些剩下的菜赏她们。

南霜带着安禾道谢，有个丫鬟帮她们二人把菜拿去屋里，南霜同逄春说过话后就带着安禾离开。

安禾如今和南霜住一起，她没什么东西要带，换屋子也只用人过去就行了。

南霜住的屋子比较大，里面有桌椅板凳，还有两张床榻以及柜子等物。

两人就在屋内桌上吃饭，用过饭后南霜让她自己乖乖坐着，然后把碗筷食盒什么的都收好了送去后厨，回来时打了热水让安禾洗漱，又替她整理了床铺，这才抽出空来洗漱。

洗漱过后她叫安禾到床上去，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顺便用手碰了下额头，碰完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亲妹妹，但见安禾一脸乖巧，她忍不住笑笑，语气温和地哄道：“好了，该睡了。”

“知道了，南霜姐姐。”安禾回道，话语带上几分亲近。

南霜的举动让她感到熟悉安心，以前在家时她和二姐睡一个屋，每晚睡前二姐也会给她做这些事。今晚之前安禾总觉得林府就如故事中的天宫一般虚幻，里面的人都是平茵那般冷漠疏离的，但如今南霜做了这些事，安禾心里总算踏实起来。

夜半睡觉的时候安禾隐隐听见声响，她把被子从头上扒下来就看见南霜正在梳发。

“南霜姐姐，是要去服侍小姐了吗？”安禾当即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坐着问道。

南霜停下动作，走过去把她按回被子里面，道：“你不用去，我是去给小姐守夜。”

林婧不愿意让随便一个丫鬟守夜，所以守夜一向是南霜和逄春负责，两人轮换着来。

安禾重新爬出来：“南霜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还小，等你再长大点再去。”南霜强硬地把她塞回去，见她有些不安又保证了等会一定来叫她起床才离开。

南霜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安禾只好躺回去，心中期盼自己能快快长大，想着想着就又睡过去了。

到了卯时，安禾被南霜温声唤醒，一看见南霜她就想起半夜的事。

她从床上爬起，配合南霜把衣裳换好。南霜又给她梳了个双丫髻，收拾妥当后带她到正房去，穿过堂屋到了东次间后让安禾坐在一边等着，她自己则是到屏风旁站着，确保能立即听见林婧的吩咐。

约莫等了一刻钟，就听见屏风那边传来铃铛声。

南霜看了眼安禾，终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选择带她一起进去。

进去就看见林婧已经坐到了梳妆台前，南霜去一旁的衣柜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安禾就走到林婧身边去。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林婧也不说话，她就慢吞吞地说了句：“小姐，早上好。”

林婧看她一眼，只觉莫名其妙，怎么有人问好说句早上好的？但他也没挑刺，淡淡应了声“嗯”。

南霜把衣服拿过来，服侍着林婧穿好后准备拿梳篦给他梳头，却发现梳篦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安禾手上。

“小姐，我能给你梳头吗？”安禾问道。

安禾拿梳篦时林婧就发现了，如今听见这话也不意外，但他不觉得安禾会梳什么发髻。

“不行。”南霜轻声呵斥，梳头是个精细活，安禾年纪又小，她实在担心安禾会弄疼小姐，进而惹恼小姐。

听她拒绝，安禾嘴角下撇，垂头丧气地看向林婧。

林婧沉默片刻后扭过头去，道：“可以。”

安禾当即笑起来，拿着梳篦绕到林婧背后去。

南霜就算再忧虑也不敢违抗林婧的话，只好先去打水。

林婧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安禾站在他背后，二人身量这才恰恰齐平。

南霜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林婧头发顺滑，安禾又小心翼翼的，是以整个过程中林婧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

只是等南霜回来看见林婧坐在小凳子上时还是吓了一跳，好在林婧并没有不高兴，见她回来就让她过来扎发髻。

安禾说的梳头就只是梳头，毕竟连她自己的发髻都是南霜梳的。

南霜放下东西后就走过去，给林婧梳了个简单的垂桂髻，然后又服侍着他洗漱用膳。

早膳过后林婧去了东厢房，他会在那里温书到授课的先生过来，这时南霜就带着安禾去用早饭，回来后带着她到东厢房门口站着。

等到辰时就见丫鬟带着先生过来，南霜带着安禾同先生见礼后引他进了东厢房。

先生去了东厢房的东次间授课，这时二人也能稍稍坐一会，就坐在东厢房的堂屋以便及时听见吩咐。

只是没一会就有人来找南霜去处理事情，逄春昨夜守了许久，如今还在歇着，南霜就是暂管院中庶务的了。

南霜让安禾仔细留心里面情况后就跟着那个小丫头离开。

等她离开后东次间传来读书声，安禾好奇地凑过去，贴在碧纱橱上听着里面林婧的读书声。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1】

她听得几乎入迷，轻轻跟着里面的声音念着。

……

待到用过午膳，等堂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林婧问安禾：“今早先生教的你可听见了？”

安禾不明所以，有些担心林婧生气，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还记得什么？”林婧接着问。

安禾当即背出几段，都是林婧早上读过的诗篇，他心中有了计较。

安禾背完就期待地看向林婧，希望他能同村里先生一样夸一夸自己。

【1】“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出自《诗经·齐风·东方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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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