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的肋骨断了两条,我给你接上了。”
“用妖力。”
贺川看着他,看着他的家。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黑暗,但他此刻却能看清脚边堆的漫画,地上的蕨类植物,还有他正坐于其上的沙发——长宽均是普通沙发的两倍以上,比起沙发,更像个台子,或者古怪的床。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三室一厅的结构,除了承重墙都拆了,显出诡异的空旷。看起来真奇怪啊,不过也合理,他又不是人类。贺川缓慢地把视力所及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他明明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但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东西。
这是因为妖力在他体内的缘故。
也许他也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莫休,即使不提他是蛇妖这点。贺川老在心里调侃人家是艺术家,但他今天才知道莫休真的会画画。
“妖力离体会慢慢消失,你的骨头长好以后,不会留下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
“没关系,我不害怕。”贺川握住他的手,放到心口暖着,“是你我就不怕。”
莫休哑然失笑:“贺川,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妖精妖精,都修炼成精了,不管什么品种,自然多少都带些天然的魅惑。何况是东方有佛口蛇心的说法,西方有伊甸园蛇言诱食禁果的故事,都看到大蛇真身了还不警醒着点,真让莫休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川寻思两人四舍五入都裸裎相对了,就不管什么社交距离不距离的了,豁出去把话说开吧。
“莫休,虽然你可能就把我当楼上邻居,但在我心里,我一直……”贺川咬牙,鼓起勇气道,“把你当成朋友!”
莫休:……
“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近,待在你身边就舒服,我甚至都觉得我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你懂吗?”
莫休:“呃,妖族身上是会有这样一种气……”
贺川直男瘾犯了,打断他:“弟弟,你先听我说。虽然你身份证比我大三岁,但我还是想叫你一声弟弟。”
莫休说:“我身份证是假的。”
贺川大手一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看见你,我就想疼你、照顾你,这几天哥哥出差看不见你,总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想你有没有吃饭,一直记挂着你,你懂吗?”
莫休:……
语音电话响起来,但没人接,锲而不舍地在两人中间响了又响。
莫休:“要不你先接电话吧?”
贺川:“好的。”
贺川接起了陈柏舟的电话。
莫休掏出手机,搜索:蛇毒是否会导致精神失常?
贺川一边随口敷衍着陈柏舟的游戏邀约,一边打开了手机录音。
等贺川挂掉电话,莫休查完引擎,屋子里一片寂静,两个人都感到些许尴尬。
“你看,等会你那个貘朋友来了,我就把什么大蛇什么妖力都忘了,你就让我多清醒一会儿,咱们聊聊天,行吗?”贺川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莫休没说话,看起来像默许。
目标初步达成,贺川眉开眼笑地拍拍沙发:“你坐你坐。”
莫休坐到一米外。
我靠,大哥,你是妖精我是妖精啊?贺川把他尾巴抱上来,放腿上。
莫休:?
贺川说:“地上凉,别冻着你尾巴。”
诶,这不就是那什么,得寸进尺。贺川撸了他尾巴两下,被抽手背了。这蛇尾比成年男人的小腿还粗些,灵活得超出想象。
“嘶——错了错了!”贺川甩手抽气。
莫休耸耸肩,一副“你自找的”表情,尾巴朝沙发后面一勾,拖了一层冰柜回来。他弯腰到沙发下捞冰块,长发大半垂在后背,蜿蜒出弯曲的墨痕;几绺头发从肩头滑落,松松往下坠。贺川哪见过这种场面,猛地站起来,又被一尾巴镇压回去。
“干什么?”莫休转头问,神情冷冷的,不是那种不假辞色的冷,是那种冰清天然的冷。他恢复半身以后五官更锐利,清凌凌的,任是无情也动人。
贺川简直坐立难安:“你起来,你别找了。没什么事,用不着冰——算了算了,还是来点。你放我起来,我来拿行吗?您坐着别动就行。”
莫休幅度很小地歪头,不知道为什么贺川能读出这个动作的意思是“随你”。
贺川获准通行,冰手冰脸,还带生嚼,喀拉喀拉的,终于冷静下来了。
“诶,这,所以你们是……谁看到你们真身,你们就会把这人的记忆抹去,是吧?”贺川磕磕巴巴地套话,同时心里想到小说里面那种谁看到蒙面女郎真面目就要娶她的设定。
“嗯。”
“我会忘掉你是蛇,但不会忘掉你,对吧?”
莫休犹豫了一下。
贺川顿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我不会忘掉你吧,莫休?住在我楼下的人,和我吃过饭的人?”
莫休点头:“只抹掉我们今天的交流。”
不知为何,贺川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这世上是不是有好多妖精啊?就像你一样,人们见到了也不知道。”
“现代社会,妖精已经不多了。”
“哦……”贺川松了一口气,又补上一句,“你在妖精里算是长得好看的吗?”
莫休:?这什么问题?
莫休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注意过,不过好像有人这么说过。”
贺川心里感动流泪,太好了,妖精要都长这样那还不得天下大乱?
刚要继续你问我答,门口传来咚咚两声。
“到了。”莫休单方面结束了他们的游戏。
该做正事了。
刚打开门,橘色头发的女孩已探头进来左右张望:“这次是哪个倒霉鬼?人呢?还活着吗?”
贺川从莫休身后走出来一步:“初次见面,你好你好!”
女孩没想到她口中的“倒霉鬼”居然醒着,显得有些惊讶:“诶……?”
她迟疑着望向莫休,莫休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再确认一次哈,”贺川看不懂妖精之间的谜语,他必须再次确认重要的事,“我不会忘掉他——莫休——这个人吧?”也许这是社畜本性。
女孩嬉笑道:“这得看他了。”
“嗯。”莫休点头应承他,又看向女孩,“干活吧。”
贺川下意识地慌张:“等等等等你们……”打算怎么做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纤纤五指在他眼前一晃,变魔术一样。贺川只感觉眼前被撒了一捧金粉,绚烂生辉。
然后他听到那个女孩清脆的声音。
“不用做心理准备啦,一回生两回熟呀,咖啡小哥。”
贺川心里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莫休。贺川试图说些什么,但什么都已经说不出来。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姓莫的,你**的还瞒了老子什么?!
“喝茶还是可乐?”莫休看了下冰箱。
昏迷的男人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绮梦生跪坐在地上,灵力自她指尖流出,牵系到贺川身上。她一手撑着下巴,翻书一样无聊地翻阅男人的记忆,找到有蛇的那几页撕掉。
“难道不是coffe、tea or me?”
莫休对她的调笑不以为意:“喝白水吧。”
过了一会,莫休过来发现她都快亲上去了。
“你在干什么?我记得以前没有这个步骤吧。”
绮梦生的嘴唇凑近男人的鼻尖,一口金色的粉末凭空被她从男人的躯壳里吸出。
“好啦,完工!”她拍拍手站起来,“怎么啦?我亲他你吃醋呀?”
莫休表情复杂:“你的术法退步到这种地步吗?“
绮梦生:……
只是修改记忆的话,当然不需要凑这么近,翻书撕书有什么难的,她刚才可是看了一场沉浸式演出,当然要凑近一点方便体验。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但我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
莫休:“哦。”
绮梦生:“你想知道吗?”
莫休:“嗯。”
绮梦生:“这样我很没面子。”
莫休体贴道:“那别说。”
绮梦生:……
算了,好女不和男斗。
“有咖啡吗?”
“好像有。”
“你给我冲个咖啡我就告诉你。”
莫休真诚道:“你不说也行。”
绮梦生怒了:“我想喝咖啡!我不想喝水!我千里迢迢跑过来给您打白工,劳您给我泡杯咖啡行吗?”
莫休说:“行。”
绮梦生踢了贺川一脚,狗男人。
一条黑尾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幽幽地冒出来,把人卷走了,只落下一个孤零零的手机。
绮梦生:……
等莫休冲完咖啡出来,绮梦生已经调整好心态,以大家闺秀的姿态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莫休觉得有点古怪,多看了她一眼:“这是他的手机?”
“对啊。”
莫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对贺川的手机感兴趣:“为什么?”
绮梦生头也不抬:“我缺德。”
莫休:……
绮梦生放下手机:“对了,他就是那个咖啡小哥,我没认错吧?”
“嗯。”
“哈?那你们可真够有缘的。” 绮梦生端起咖啡,“谢谢。我记得你那次让我把他的记忆都洗了——所有和你有关的记忆。”
“咖啡店员没必要记得一个突然变成蛇的顾客吧。”
绮梦生故作惋惜:“你可是熟客。”
“这样才更可怕吧。”莫休只喝了一口咖啡就放下了,“发现每周见面打招呼的人是个妖怪,你甚至还记得这个妖怪喜欢的口味。”
“你倒是挺为他着想。可惜啊,咖啡厅痛失优质顾客一名,他知道该痛心了。”绮梦生指了指贺川的方向,连连摇头。
蛇妖察觉她话中有话,但他并不善于解读人类的所谓双关。这位貘族后辈实在是比他更适应人类的生活。莫休问:“你对他很感兴趣?”
绮梦生笑眯眯地捧着咖啡:“你对我对他感不感兴趣很感兴趣吗?”
莫休被这句绕口令惹得皱眉。
“人妖殊途。”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欢欣、痛苦、**、欺骗、挣扎、绝望,人和妖不都是一样的吗?”
莫休不善口舌之辩,只能选出事实来反驳:“不,我不会骗人。”他又补上一句,“贺川也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你和他很熟吗?”绮梦生嗤笑一声:“不过你确实不会骗人,你只会把别人的记忆都洗掉。”
莫休不为所动:“这样是最好的。”
绮梦生深呼吸,忍住变回原形跟他干一架的冲动,化悲愤为食欲,一口气把咖啡闷了:“算了,不跟你说了。走了!”
莫休没说话,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是你要说的吗”几个字。
“你有我电话,下回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吧。”绮梦生玩弄着手边的小黑匣子。
莫休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他们不是一直用电话联络吗。
但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录音到这里被按下暂停,等贺川发现这段录音的时候,他会知道怎么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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