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佶」
长断皱着眉头,注视着玉佩上刻着的名字。
他在第一时间里没有开口,而是先将玉佩递给引书,等他看过之后,脸上也出现了和长断一样的表情。
两人都想到了之前和村中老人闲谈时听到的话。
“谢钺的母亲?”长断疑惑。
“那孩子命苦,母亲出身烟花巷,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谁知他六岁的时候,母亲受不了老鸨的搓磨,含恨跳江了…”老人叹了口气。
“留下他一个人,村子里的人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回来,每家每户照顾些。好在这孩子能吃苦,有毅力,什么活都能干,如今也能照顾别人了。”
谈起谢钺,老人们语气中带着五分惋惜五分欣慰。
“那他的父亲呢?”长断问道。
“他父亲是个没担当的,出身贵族,嫌弃他母亲出身低微,又是个烟花女子,没过多久就跑了,从出生到现在,没回来看过他一次。”
“……………”
一个男子如果没担当,连妻儿都能抛弃,便是不配为人了。流连享乐时说尽好话,一朝厌弃时又比谁都绝情,尊自己如菩萨,视他人如秽土。
想到这里,长断有的不仅是对谢钺的钦佩,也有对谢钺母亲的怜惜。
“这枚玉佩,是你父亲的?”长断问道。
谢钺避开长断的目光,知晓这件事已然瞒不下去,便打算不再隐瞒。他沉默半晌后,沉声而道:“是我母亲的遗物,她曾让我拿着这枚玉佩找他。”
“你知道他的身份?”
“是。”
谢钺起身,移步走向窗前,他的目光深沉,透过窗棂,像是想起了不少往事。
“纵然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可他弃了我母亲,便不配为父。”
“你随的母性?”长断瞥向他。
“嗯……”
“我的母亲叫谢随安,可是,她被人所知的名字却叫做[谢折枝],这个名字是老鸨取的,意思不言自明……”
谢钺垂下眼眸,眼中流露出几许哀愁。
“她曾说,在她死后,一定要在她的墓碑写下她的本名,她不想一生只是[谢折枝],这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名字。”
“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受尽搓磨,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的母亲。”
“可是那个男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长断站起身来,他走向谢钺,轻声说道:“抱歉,我并非刻意勾起你的回忆。”
“若你母亲还在,当会感到欣慰。”
谢钺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
“不够。”
“什么?”长断问道。
“以江山为奠,百川作酒,送给我的母亲。”
谢钺抬头望去明月,“告诉她,她的儿子是一个能让她骄傲的人。”
应星回眸看去,稍时,他轻笑一声,带着试探的目的说道:“巧了,我这两位师兄正是能够与你同行的人。”
“若说志同道合,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了。”
谢钺垂眸,思量片刻后,他转过身子,拱手而道:“三位的人品自不必多说,若是可以,能否允我与你们一道同行?”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引书忽然出声。
“你是为了复仇?”
“报仇雪恨,是我的本意。建功立业,激浊扬清,也是我的本意。”谢钺说道。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应星多了几分淡漠。
方才的话只是试探,而如今,知晓谢钺的真实目的后,他更多的是怀疑和抗拒。
谢钺撩起袍子,利落的单膝跪下,拜礼后说道:“几位已然知晓,若也有此心意,不如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面对他的邀请,长断并未立即答应,而是先请谢钺离开房间。他需得和其他两位先商量一番。
待谢钺离开后,他便看向两人,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师兄,你们应该明白,这并不容易,虽说他资质不错,可担大任,但是,你我都保证不了以后境遇如何,不是吗?”应星把玩着茶杯,语气轻慢。
“若是他一朝翻脸,若是他心意有变,遭殃的就不止是我们了。”
长断在书架前驻足,扫视着上面的书册,大部分都是兵书和史书,看的出来他早就有此想法,只是碍于情谊一直没有做出行动罢了。
他正思索时,引书出声道:“他的想法,我或许能明白几分。”
“师兄,被个人感情影响判断可不好啊。”应星撑着脑袋,自顾自的说道。
长断未言,他拿起中间的一本《千年记》,稍微翻了两下以后,见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赐我孤寂难明,星辰不问。
赐我无尽深渊,不见边际。
赐我骤雨惊雷,烈火焚身。
赐我不灭烦忧,未曾逢春。
听风时,思绪如麻乱。
抚琴时,指尖流年碎。
合眸时,梦遍九万余夜。
抬眼时,望遍千里江河。
风起云涌时,回首往昔如烟,青丝染雪,把沉梦唤醒。
繁华落尽后,方知世事无常,一壶浊酒,笑看人间万象。
悲欢离合间,悟透生命真谛,万法归一,心归于宁静。]
这时,应星指了指背面,说道:“后面还有字。”
长断翻过,只见背面上方写着:
「世间万事苦难平,悲欢离合无常定。
四海几人能免死,为君一动及众生。」
下方则写着:
「泪洒长亭悲歌起,,风吹落叶满江堤。
可怜一片平城血,空使英魂泣两岐。」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长断便陷入沉思。
半晌,他将书册放回原位。他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了一句。
“让我去找他聊聊吧。”
夜晚的风夹杂着一丝凉意,总是在不经意间勾起人的思绪。断崖处,谢钺坐在边上,他的手搭在膝盖上,双眼望着草坡上玩闹的孩子们。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笑意。
风将长断的衣袖卷起,也将他的脚步声掩盖,他默默的走向谢钺,开口道了一句:“会想念这里吧。”
谢钺回眸,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接着,他冲长断点了点头,说道:“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并未有太多好感……
“那个时候,我终日颓废,忿忿不平。”
“直到他们出现,我才重新开始笑,就像这片山谷,这座村庄,冬日时草木枯竭,可春天来了,花便开满了山坡…”
“有想好之后怎么办吗?”长断问道。
谢钺知道,他问的是这些孩子的去向。
“我已与刘伯商量好了,我走之后,这些孩子由他照料。他疾恶好善,刚正不阿,家底殷实,旁人不会轻易动他,有他保护的话,那些土匪不敢动手。”
“其实……”
“什么?”长断问道。
“这些孩子个个都很聪明,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就会成长起来的。”
长断坐下来,于他同望江火。
“可惜,他们总被镇上的人嫌弃,说他们头脑愚钝,难成大器,可是……”
“嗯?”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他们愚昧,也不是他们懒散。他们从未得到应有的教育,命运从未得到公平,又何谈成以大器……”
谢钺深吸一口气,对着夜风,他的心声终于得以吐露。
“你方才所提之事,我想我能给你个答复了。”长断轻声说道。
谢钺瞧着他,神情紧绷,已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谢钺,这一路艰险莫测,江湖上依然有斩不断的烦忧,除不尽的邪念,我希望你能守住本心,因为……”
说到这里,长断深吸了一口气。
“你承受的注定比他人多,哪怕到了绝尽之时,也不能有所动摇,明白吗?”
闻言,谢钺重重的点了个头,他目光坚毅,心中汹涌。
“既然决意背负,我便不会放弃,这点……”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他慢慢的将目光转向长断,脸上泛起一圈红晕。
“怎么了?”长断见他这副表情,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点…还请兄长放心。”
“兄长?”长断思忖片刻,“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耳熟?”
“嗯…在你之前,有个孩子也这么叫过我。”
谢钺笑了一声,他平时不经常笑,忽然露出这种表情会让人觉得很意外。
“笑什么?”长断见他没这么沉重了,身形也松弛了几分,便想与他多聊几句。
谢钺轻挑眉头,缓缓说道:“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
“自然,不说那孩子,应星得算一个吧,我那些同门师弟也算。”
“这么多啊,那我得排到金陵去了?”
两人对上眼神后,便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星河之下,山坡之中,两人正走在回去的路上。
“诶。”长断忽然叫住他。
“怎么了?”谢钺回头。
“你叫我兄长…那你叫他什么?”
很明显,他指的是引书。
“公子?”
“……太过疏离。”
“阁下?”
“不好。”
“长兄?”
“…………也不是不行。”
谢钺抱着手臂,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过了一会,长断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我想到一个。”他笑道。
“你说。”
谢钺凑近。
“飞哥。”
听闻,谢钺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他思索片刻,抬头望向天空,问道:“飞鸽?你确定吗?”
“他会很高兴的,相信我。”
长断冲他点了点头,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好吧,我明白了。”
谢钺挠了挠额头,仍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两人回到茅屋时,应星正站在窗前望月,引书则翻阅着手上的兵书,见两人同时归来,他心中已然明了。
“这些,你都能看懂吗?”引书问道。
“有些地方仍有疑处。”谢钺答。
“无妨,你年纪尚轻,不懂也在情理之中,往后……”
引书抬眸,见谢钺与长断神情略显僵硬,尤其是谢钺,他一向沉着,究竟什么事会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引书眯着眼睛,打量两人。
“那个……飞…飞…飞…”谢钺摸着脑袋,脸涨的通红。
“飞…飞……”
“什么?”引书皱了皱眉。
“飞鸽!!!”手足无措之中,他竟突然向引书行了个标标准准的鞠躬礼。
“……………………………”
“………………”
沉默半晌后,引书冷笑一声,说道:“还没启程就被教坏了,看得出来,某些人不适合做老师。”
“某些人?”长断垂下脑袋,低笑着坐下。
“兄长,我……”
话音未落,一旁的应星就将他招呼了出去,理由是“不要打扰他们二人谈话”。幸好谢钺是个懂礼貌的孩子,也没有多问,出了门也只是乖乖的吃饭去了。
“明日何时启程?也该去津门关了,不然她们该等急了吧。”
“申时便走。”
“那谢钺与我一道?”长断问道。
“可以。”引书将书合上,撑着脑袋休憩。
“………什么味道?”长断皱了皱鼻子。
“闻起来像土豆焖鸡。”引书答道。
“是有点像。”长断趴在桌子上,将头上的发带解开。
“长断。”引书暼了他一眼。
“怎么了?”
“你并不不擅用剑,明日……”
长断扶着额头,发丝缠在指缝中,他睫毛很长,垂眼时格外好看,多了一丝疏离与落寞,如同一片冰霜落在他的眼底,让人移不开眼睛。
“引书,如果我回不来,你会替我把路走完的,对吗?”
他尚未抬眼,只是静静的说着。
“…………”引书不答。
长断注视着他,良久,他才终于开口。
“你要守护好属于我们心中的正义,要肩负起除邪惩恶,明公正道的重任,要还天下一个月明风清,国泰民安的局面。这是我们心中一直期盼的,不是吗?”
引书眉间紧蹙,他移开目光,一脸烦闷的表情。
“你不能把这些全推给我。”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力保全自己。”长断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说到做到。”引书看向他。
“说到做到。”长断笑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烛火摇曳,暮色正好。
晚风吹过草地,草浪随风摇曳,月光洒落江河,映照出点点银光,远方灯火通明处,传出一片欢声笑语,温馨而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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