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沂州篇·出师之能

六十

“怪不得你下山抓我,原来是这事,早说啊,我就不跟来了。”

封折霜翻了个白眼,跟了一句“谁管你”便站到了那人身后。

“几位今日大获全胜,裴某心生敬佩,特意命弟子来请两位于山下一叙,还望二位切勿介意,山上终究不便,相信二位心中也存有疑虑,与其藏在心中,不如一同坦诚为好。”

“好,那便同裴门主走一段路。”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裴松影终究是忍不住看向了两人手中的麻饼,麻饼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来这么久,他已多年未曾下山,民间吃食是何味道他早已忘记,不见还好,一见到就忍不住勾起他仗剑江湖时的回忆。

三人来到酒楼,裴松影咳了两声,命人上了一坛清酒,长断注视着桌上的虎威酒,问询这是什么酒,裴松影便开口说道:“当地的一种烈酒,因为此地极寒,百姓们便习惯以烈酒驱寒,这种酒百姓喝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若是外乡人喝了,恐怕没喝几口便会感到头晕脑胀,四肢无力。”

“真是神奇,我倒想尝尝,书君觉得如何?”

引书说道:“尝尝也无妨,我喝过最烈的酒还是门人从东洲带来的雪青酒,不知这种酒的酒劲能否比得上它。”

裴松影迟疑了一瞬,端起酒杯时,他轻嗅着酒香,眼中不知是何种情绪。

长断喝下几口酒,并无任何情绪,引书却似被呛的不轻,正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

“书君没事吧?”

“没事……”

“小二,来两份醒酒汤。”

“你为何也?”

“我也有些醉了。”长断笑着说道。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呼喊,长断循声而去,发现是裴荷他们回来了,眼看他们便要进来,长断立马起身走向几人。

裴松影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松弛了不少,他与引书向来说不上什么话,一来是他摸不清云间楼楼主的脾性如何,二来引书为人冷清,并不习惯于主动开口。

屋外落叶随风而起,几片叶子如零落的花瓣落在木窗上,任风如何吹拂也未曾坠落。

“破三关,斩万马,狂歌醉梦连江海。”

风沙乱,羌笛远,醒时何处是归乡

荒骨枯,携旧刀,便做万里不归客”

引书说完之后,看向窗外的落叶,淡淡说道:“这是风门主所作,据旁人所言,风门主曾在军营里面住过不少日子。”

“风门主做事向来随性而为,走遍江湖,却不知他究竟心系何物。”

引书未答。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不知裴门主,是否有做万里不归客的意气?”

“此行并非完全不可能,我与长断已有六成把握,若你愿意赌一局……”

裴松影垂下眼睫,沉思许久。

“容我再考虑几日,若只有我一人,自当奉陪,可是……”

“从前,醉梦之时,梦中是满天的大雪,而如今,只有丹心门。”

“无妨。”

一炷香的时间,长断回到了座位上,他瞧了瞧引书,又瞧了瞧裴松影,愣是没在他们脸上看出来任何情绪,除了裴松影那脸颊上两坨不自然的红晕。

此时屋外已落下雨来,雨声由小转大,片刻之余,已是泼天的大雨,落在瓦上,吵的人不得安眠。

大约是喝多了酒,裴松影也不像之前那般冷静,反而流露出不少少年姿态。

“你们说,丹心门……还有那些弟子们,是不是真的希望……是我来当这个门主?我…有时候真的很困惑…很困惑……”

“当初尹门主将重担交给我,她说…我的手是拿剑的,要我一生一世庇佑丹心门,我的剑只能指向旁人……可是……”

“到底什么……才是归乡?”

引书沉默了一会,方才应答。

“心有所系,便是归乡。”

长断点了点头,说道:“你心系丹心门,那就是你的归处。”

“不……不……”

裴松影一挥手,酒杯摔在地上,碎片飞溅。

“我不叫裴松影……我……”

“我……”

引书叹了口气,说道:“你我早些送他回山吧。”

“回山?回什么山……”

长断和引书一人扶着他一边胳膊,总算把他给搀出了酒馆,酒馆外大雨滂沱,长断和引书向店家买了一把油纸伞,三人就这么走在雨里。

“不如我跟你们一起行走江湖…我从来没输过,你们要不要也来挑战我,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敢。”

“听说你当年在天外峰连着击败了百名前来找你挑战的高手,还在山顶的石碑上刻下狂妄至极的一句话。”

引书看向长断,有些好奇的问道:“什么话?”

“天外历经生死劫,手中旧剑未开锋,附言,回去多练。”

“…………”

“这你没被追杀真是运气好。”

闻言,裴松影笑道:“那是喝醉了…也被江湖人士追杀了,那时候,真不懂在想什么,竟然还觉得快意至极。”

“是啊,如今看来,有些事情终究是无解的。”

几人的衣裳已湿了大半,手中唯一的油纸伞也被风刮去了,就这样,他们只能走到一颗老树下躲雨,裴松影擦了擦头上的雨水,他瞧着两人,忽然说道:“等什么时候,跟我去关外十三州走走,那边有我认识的人,喝烧酒,吃羊肉,猎鹰……”

“听起来不错。”引书说道。

“一言为定。”长断道。

“你们行走江湖,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长断看向引书,两人思考片刻,想到了同一个人。

“有啊,我与引书曾在行路途中遇到一个靠皮影戏为生的老者,他背着一个箩筐,据说,他在一个地方演过之后,没过多久就会去另一个地方,我们问老者为何如此,老者说他要背着箩筐,走遍江河湖海,如今他已走完了大半的地方,剩下的,便是崇山峻岭。”

“说不定,他如今便在此处。”

听完,裴松影愣了一下,接着道:“竟还有这般人物…当真是令人钦佩。”

“是啊,若我和书君日后卸甲归田,便游历山水,过几十年清净日子。”

“卸任以后……那我便做个侠客,四处漂泊。”

“是吗?那你的弟子怎么办?丹心门上下呢?”

“我累了大半辈子了,总该歇歇…可是……”

裴松影眉间多了一丝愁绪,他向来冷清,并不善于表露情绪,可能只有在醉酒时,才会展示出常人该有的情绪吧。

“怎么了?”

“回山之后,再饮一杯吧。”

“好,如今雨势渐止,不如趁此时回山吧。”

…………

……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回到山上时已是辰时,天色微明,青鸟衔枝,裴松影的酒早已醒了,便又回复了往常的姿态,看着他翩翩而去的背影,一切恍然都是大梦一场,那晚雨沁入地下的痕迹,仿佛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了。

长断和引书回过头,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大哥二哥,你们总算回来了,害我们担心了好久。”

“楼主,断公子,你们可要用些早点?”

“兄长,哥哥,迟迟未归,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无事,我与书君闲来无事,在镇上走走看看罢了。”

“这样啊,裴荷他们还邀请我们去参加什么讲经课呢,我觉得无聊就推辞了,后来他们又说要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内门弟子试炼,我又给拒绝了,裴荷不愿意,说什么也要我们同去,就在午时,大哥二哥可有兴趣?”

“听起来不错。”

因在丹心门实在闲暇,长断与引书都觉得无聊至极,现今有法子可以打发时间自然是好,两人顺着陆鸣手指的方向领完了报名表,众人填完信息后,裴荷裴枫裴梅匆匆赶来,听说他们报了名,顿时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走走走!跟我们去食堂吃一顿,今天做的糖饼和玉米粥,你们吃了保证喜欢的不得了。”

“又是糖饼???”

“哎呀,今天的不一样,今天的加了芝麻。”

“好吧好吧,我们也饿了,走吧。”

几人到了食堂后,排了半个时辰的才领到糖饼,还没吃完这顿饭,刚拿到糖饼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裴梅探头出去,发现是师兄在召集弟子前去报道。

谢钺的糖饼还在手里,陆鸣吭哧吭哧的跟在队伍后面,边喘气边抱怨,李熠则显得悠闲很多,他的后面跟着长断和引书,二人刚挂上令牌,正准备往内门走去。

第一道考验是在学堂中举行,只需要填一份考卷便可 ,引书粗粗瞧了一眼,便已无聊的托起下巴,填好考卷后,他瞥向了长断。

长断已填好了大半答案,只剩最后一道有所疑虑,引书看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不可伤害同门,不可随意辱骂同门,不可破坏门风,不可欺辱师长,不可过量饮酒,赌场作乐。”

“书君怎么知道?”长断小声问道。

“路过石碑的时候瞧了一眼。”

“书君真是好记性。”

“肃静,肃静。”监考官冷冷的瞥了二人一眼。

长断立马闭上嘴,在最后一道题上写下答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第一道考验随之结束,学堂之外,弟子们讨论着方才遇到的难题,在人群之中,长断忽然瞧见了一个特别的身影。

那人白发如雪,站在人群之外,手上的茶饮尽了才抬起眼帘,对上长断的目光后,她微微仰头,对身旁的女子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那名女子便来请长断与引书,知道是老者的意思,两人未曾退却,跟着那名女子去了亭中。

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举手投足之间仍能瞥见当初年盛时的风采,侍女举起茶壶,倒了三杯茶。

“多谢尹门主招待。”

长断与引书抬手行礼,尹藿看起来并不意外,她微微一笑,示意二人起身。

“小松影现在可好?许久未见他了……”

“尹门主…其实当年那件事——”

“我知道,那件事并非他所为,可是,我不得不那样做,只有那样做,我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对付各方势力,只有让旁人以为我二人不和,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再者,我年老体衰,早已不胜从前,若他看见,定会百般忧虑,又如何能专心处理门中事务?只有摒弃杂念,才能把这个门主做好。”

尹藿咳了几声,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这几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不能怪他多心,也不能怪长老们残忍,兹事体大,容他细细思量,到时能成或不能成,都是命中无法改变的事。”

“尹门主,是打算将门主令交给他了吧。”

“是……早该给他的,从此以后,他便是丹心门唯一的门主。”

长断看着天外,心中已猜到了一二,这么多年的栽培与相处,尹藿怎么会不知道裴松影心中所想,恐怕她早已猜到了他会怎么选,如今交出门主令,大约……

想到这里,长断深深吸了一口气,微风之中,尹藿佝偻着腰,脚步不似从前那般稳健,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宛如风中的一片残叶,这位鼎鼎大名的尹门主,是否真的能放下心来,要将她平生的心血托付给她一手栽培的少年了吗?

大约真是如此吧,可是,那些遗憾到无法释怀的往事,真的能随着一抔黄土从此散去吗?

长断回过头,对上引书的视线,引书看着他眉间的皱纹,不禁叹了口气,他向前一步,伸手抚平了长断眉间的褶皱。

尹藿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当初练剑时的地方,从前这里总是有许多紫藤花,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当她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便立志要做一个永不悔改的人,铲墙除恶,扬名天下。

她那双皱巴巴的手轻轻的放在枯了的藤上,许久,侍女小声提醒她该回去休息了。

尹藿摇了摇头。

“门主,您的身体要紧,不如……”

尹藿再一次摇头。

侍女叹了口气,再一次劝说尹藿回屋。

这一次,尹藿沉默了很久。

“门主?”

“剑,给我把剑。”

“您说什么?”

侍女以为自己没听清,毕竟门主已经许多年未曾拔剑了。

尹藿盯着枯藤,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那双已经有些斑驳的瞳孔之中,逐渐映射出银色的剑辉。

一把剑递到了她的手里,尹藿回过头,眸中显露出几分惊讶。

“你…怎么来了?”

裴松影低下头,注视着手里的松枝,温声说道:“弟子已经许多年未曾和门主比试了,不知今日,可否向门主讨教一二?”

“你早已经有出师之能了。”

尹藿缓缓转身,继续道:“这么多年,你心中可有怨愤?你的性子素来急躁,却被困于这琼楼之上,你…不怨我吗?”

“若没有门主的救扶,到死我都只会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裴狗儿,被困于琼楼之上的不是我,也不是门主……这些年,我学到很多,从弟子身上,亦或是从长老身上,他们给了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信任,这才造就了如今的我。”

“你变了许多。”

“是啊,门主倒是未曾改变。”

“当年…我的乱华剑法,也曾称霸过一时,你…可想瞧一瞧?”

裴松影坐在石阶上,静静的看着藤条下那个舞动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空中仿佛飞来无数片紫色的花瓣,于剑影之中舞动,他一时看的愣了,在那一瞬之间,当年那华美至极却又不失凌厉的乱华剑法重现眼前。

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完全紫藤花随之绽放,裴松影看的清楚,紫滕花的花瓣是雪白的,他向前一步,伸手触碰地面上的雪白花瓣,沉默了许久。

弟子们都说,那一天,门主在山上驻足了一整晚。

抱歉追文的读者,昨天刚从老家回来,姥姥姥爷的状况已经稳定了,这段时间没写多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大家,接下来会每天至少写三千字,然后集中在一天发,大概率是周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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