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大风,席卷瑞雪,将初开的红梅尽数吹落,残红遍地。
豪干云身着貂裘,立于山坳之中,一脚踢翻脚下跪着的青衣人,手中的长剑鲜血淋漓,他擦拭着,叹了口气。
身侧的仓昭道:“风潇的人。”
豪干云道:“已经是第四波了。”
仓昭摆手让一旁的随侍将尸体拖下去:“竟敢追到兽族来。”看了眼对面远处的山洞,又道:“阿冶待在此处……太过危险。”说完便抬步要前去。
豪干云收了剑,马上拦了:“此时怕是时候不对……”他昨夜守卫此山,黎明时分听得山中似有异动,忧心王上安全,便到山洞附近查看,刚到洞口,便被洞中的景象吓退出来,直退到山脚下。
“嗯?”
“玄公子也在......”豪干云道。
“我知晓。”仓昭推开豪干云就往前走。
豪干云马上又追上去拦住,道:“玄公子醒了......此刻他们怕是还在睡着。”
仓昭有些不耐烦:“到底是醒了还是睡着?”忽地住了脚:“他们?睡着?”
豪干云点头,仓昭实在搞不懂仓冶到底要如何,在这里守着人,要杀不杀,又不放人,既然舍不得何不回到王宫?呼了口气道:“他们究竟因何?阿冶不是喜欢他么?”
豪干云道:“兴许是手臂的事情吧。”
仓昭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奔跑来报:“侯爷,将军,南山又发现大批风潇杀手。”豪干云心中一凛,马上化回了原身,载着仓昭而去。
……
耳边似有什么东西簌簌而动,棺盖“嗡”的一声合了起来,仓冶顿时惊醒,却是在山洞之中,方才只是梦……心下稍安,摸过去,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心中一凉,立即翻身坐起,却发现那道清丽的身影站在洞口。
仓冶快步走出去,玄白没穿外袍,双颊和耳稍被冻得发红,应是在这里站了很久。
“怎么不跑?”仓冶问。
玄白没有回答,缓缓转身却没有看他,擦着他的肩膀而过,进了洞中,一步远的距离,玄白转头轻声道:“虫子出壳了。”
仓冶心中一酸,骤然转身掐住玄白脖子,将他狠狠压退到石壁之上,道:“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么?”
玄白闭着眼睛,似是疲惫至极,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却没有言语,只费力地呼吸着,双眼通红。
他这副模样让仓冶莫名生气,避开目光不去看他,将他拖到石棺旁,松开手,冷漠道:“进去。”
玄白捂着心口,长发凌乱,白皙的手指之下尽是红痕。
仓冶喉结滚动,看他没有动作,正要动手,猛然间,肩上一重,玄白竟然倒了过来。
“不过一夜,你便如此投怀送抱?”仓冶冷笑道,右臂撑起他,掐着他的下巴对着自己,却见玄白脸色煞白,双眼虚合,分明是虚弱至极,不觉指节僵了一瞬,口中却道:
“作这番姿态,是要我怜惜你,便放过你么?”仓冶一把甩开了他。
玄白眼前阴翳如乌云般聚散,踉跄着,一手抓在仓冶胸前,一手去摸索棺沿,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摸到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是仓冶的尾巴,兽族的尾巴做什么用,他昨晚可算是深受其苦,心中惊慌,立即撒开,手腕却被突然被攥紧。
“竟如此急不可耐?”他听得仓冶说道,然后被强悍地拉过去,箍在怀中,滚烫的唇瓣再次覆上来,腰间的手掌也灼热无比。
玄白奋力挣扎,却因力虚,几近晕厥,推拒的力道更像是欲拒还迎。于是,趁仓冶解腰封之际,他狠狠将口中伸来的软肉咬了下去,再去推,未撼动仓冶分毫,自己却后退一步磕在棺沿之上,好歹是被松开了。
仓冶擦着嘴边的血迹,道:“改主意了?”
玄白扶着棺沿,似有些委屈,又有些怒气,有气无力道:“你要杀便杀,又何必折辱于我?”语毕踉踉跄跄进了石棺。
折辱?仓冶心中莫名发酸,又要去拉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衣角。他愣了一下,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将他填满,今日后,他的恨,他的爱,他在乎的人都会烟消云散。
棺内的人已经做好了就死的准备,他该高兴才是,可他却突然有些害怕日后只能摸到衣角的日子。仓冶看着那让他恨之入骨,爱之入骨的眉眼,自嘲般地一笑,他从来不曾回应过他,只有反抗,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心里从来没有过他。
他又何必手软?
玉坛当中的噬魂虫早已躁动不已,今日是最后的期限,出壳后两日没有生魂血肉祭奠,这些虫子便会死去。
仓冶手指有些发缠,摸向坛子,终于抱了起来,却没有动作,只是站在了石棺旁,棺内的人静静躺着,双目轻阖。
仓冶左手摸到了坛盖,却止不住颤抖,忽然一阵凉风,窜入一黑影,道:“老臣来助王上一臂之力。”
仓冶不及反应,手中的坛子被推入了棺内,“砰”的一声,一旁的棺盖骤然翻转盖了上去。
“北极恒!不要——”
仓冶惊恐叫喊,一掌推开棺盖,棺内密密麻麻的甲虫已经爬满了玄白周身,疯狂撕咬着,几乎将玄白吞没。
仓冶张皇失措,顾不得甲虫的撕咬,伸手至棺内,快速将玄白抱出,玄白嘴角都是鲜血,顷刻间的功夫,脸上,脖颈,漏出来的皮肤,已经被噬咬出大片大片的伤,脖颈处鲜血淋漓,与昨夜的红痕交叠,更是惨不忍睹,周身还爬着的许多甲虫,朝着他的衣领,袖口钻进去。
“走开!不要!”
“走开,走开——”
仓冶手忙脚乱地拍打着不断在玄白身上游走的甲虫,心间几乎在滴血,声音中透着惊恐,愤怒。他见玄白气息奄奄,凝了灵力想为他疗伤,但又意识到两人所修不同,又放下,断臂扶着他,另一手不断拍着沿着玄白往上攀爬的甲虫。
“滚开啊,滚啊!”仓冶大声叫喊,宛若几百年前一样,竟慌的忘了用灵力对付这些东西。
噬魂虫不断爬上玄白的脸,从他领口袖口钻入,仓冶骤然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却瞧见他满身的旧伤蜿蜒于片片或青紫或暗红的伤痕之间,那些甲虫还尽挑着这样脆弱的地方下口,集聚了许多,仓冶心中一霎闷痛,快速去拍打甲虫。
玄白被剧痛惊醒,察觉到周身游走的触感,忆起了昨夜之事,心中惊慌,他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么?蹙着眉,呢喃道:“阿夜......不要……”,他手指攥紧了仓冶衣物,往开推他,但只稍一用力,喉中就涌上一口腥甜的鲜血。
仓冶心中慌乱,来不及查看玄白究竟如何,就见大批黑压压的甲虫越出石棺朝这边席卷而来。
噬魂虫出壳前,要在壳里面饿几十年之久,出后壳才会极其凶猛,如今见过血之后更为凶残,循着血腥味就扑过来,两人瞬间就被密密麻麻的噬魂虫吞噬。
“啊——”
仓冶大叫一声,恐惧瞬间将他席卷,仿佛又置身于六百年前的石棺之中,耳朵上的绒毛一霎炸开,周身寒意森森,却终究迎着恐惧,凝结灵力将噬魂虫震开,抱着玄白往后一翻,然后祭出大片灵火,向甲虫掷去,洞中霎时间火光大作,滋滋作响。
“走开,去死,走开!”
仓冶撕掉了玄白全身衣物,将钻入的甲虫尽数拍落,踩碎,将他紧紧抱入怀中,神经质般地喃喃道:“没了,没了,不怕,不怕啊,哥哥不怕……不怕……”他浑身颤抖不已,却像是护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安抚着怀中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仇恨之态。
玄白轻咳一声,一口鲜血流出,仓冶慌乱不已,用袖子抚去他嘴角鲜血,手颤的不成样子。他探了探他的脉搏,竟是一丝灵力也无——此刻的他与凡人无异,他睡了这么些时日,为何还不曾恢复灵力?
没有灵力,倒也为疗伤提供了便利,仓冶俯身,覆到惨白的唇上,灵力缓缓渡入,游走于他各处筋脉。
片刻后仓冶停下动作,摸到怀中的人冰凉刺骨,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已将他衣物尽数除去,转身去拿一旁的大氅,要将他裹起来,可触到大氅的那一刻,手指骤然一僵。
那大氅上冰凉一片,微微湿润黏腻,仓冶抬手,指尖尽是鲜红,再看那黑色大氅之上,左侧有一大片深色区域,仓冶不可置信地攥了拳。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可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他要玄白痛,要他恨,要他生不如死,要他决然拔剑,这样他就可以义无反顾地痛下杀手。
但伤到他,自己心中竟然这样痛,真是没出息!
老天真是不公。自己两世都爱着他,为何他就能那般狠心?那样骗自己?不顾一百多年的朝夕相处,要他空等三年,等来的却是神魂俱灭。
仓冶亦恨自己,为何不能痛快点给他一剑……他想过将他扔在界河,扔到山洞,轩辕令行至天下,风潇的杀手,亦处处追着他,他肯定会死。
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他想自己动手,却发现比看着他死还要难!
他看着眼前的人,指尖触了触那青紫的印记,解了自己的衣裳。
玄白这时醒了,周身寒冷,仅身侧有丝暖意,抬眸看见仓冶的动作,霎时惊恐瑟缩,却难以挪动,虚弱道:
“阿冶……不要……”
“不要……”
仓冶已然解了自己的外衣,听闻此言,只觉喉中堵的厉害,难以呼吸,僵了一瞬,继续动作,又除了里衣。
玄白见势,挣扎起来,颤声道:“阿冶……你给我个痛快吧……看在……昔日我救过你的份上。”
仓冶置若罔闻,只嘴唇轻颤,将里衣搭在他身上。
玄白一愣,见他用半只臂膀将自己撑高,抓起胳膊穿进去,再依次将外衣给他穿好,一手凝了灵火,将一旁的木柴点燃,然后将他紧紧抱在臂弯中。
片刻后,怀中的人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却微微颤抖,仓冶以为他冷,又凝力点了一旁的一堆柴木。
可是,怀中的人颤抖更甚,胸下微有湿意。仓冶垂眸,只见玄白将脸死死埋在他胸前,肩膀颤动不已。
他哭了。
他哭什么呢?委屈么?委屈什么呢?自己放弃杀他不该高兴么?
受不得对他好么?
仓冶不知道,半只臂膀轻轻抬起,想去摸他后脑,却迟疑一瞬,只触到了凌乱的发丝,仍旧放回至他背上,将人搂的更紧。
玄白似是睡过去了,仓冶静静搂着他,呆坐在原地。
北极恒在洞口转着圈踱步,听不见洞内有什么声响,才终于进来,看着仓冶如行尸走肉一般,躬身道:“王上,该回宫了。”
仓冶抬头狠狠将他剜了一眼,半晌,终于将人抱了起来。
北极恒轻轻舒了一口长气,转身朝后方的仪仗大声喊道:“王上起驾。”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以前看古埃及有虫噬之刑,想想就觉得很可怕[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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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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