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切肉的手一顿,片刻后道:“这事儿不急。”
“终生大事,怎么能不急。”田桂芝道,“明儿你去一趟陆村长家,带份礼,跟他们商量商量婚事吧。”
杜衡暗暗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肉,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娘,这婚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田桂芝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得揪着手里的菜,“因为你爹的事?可那时候,陆村长不是说了相信你爹吗?”
杜衡道:“相信有什么用,咱家现在这情况,谁愿意来往?”
田桂芝眼眶发红,叹道:“阿衡,是我们害了你啊。”
其实这么久陆家丝毫未提婚约的事,她就已经有所准备了,只是还存着些幻想,此时听来不觉气恼,只有满心的无奈。
要不是发生那件事,就杜衡这般品貌能力,说亲的定是一大把,何至于到如今要被人退婚的地步。
“娘,怎地说这种话,人心如此,没什么好计较的,陆家要退婚便退,何况那陆玉竹……”杜衡思忖着没说下去,毕竟那些传言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自己听听就罢了,贸然说出口怕坏了人名声。
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陆玉竹,那时父亲出事,他去陆村长家求他想办法,进门时看到陆玉竹,他一脸避之不及急得进了里屋,杜衡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虽然没说上话,但看陆玉竹的确是亭亭玉立模样出众,这样的人,不愿意嫁给自己也情有可原。
他与陆玉竹是儿时定的亲,那时自己十岁,陆玉竹六岁,父亲还是村里最好的郎中,仁心仁术很有威望,自己还是模样好品行好前途无量的香饽饽,想和他家结亲的不少,最后定下了陆家。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此时自己成了罪民之后,而陆玉竹貌美名声在外,早已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是传闻属实,陆玉竹真与员外家的公子不清不楚,那退婚就更没什么可惜的了。
对婚约的事杜衡未放在心上,他的心结是父亲开错药方致人一尸两命,他相信父亲不会开错药,可官府定案罪证确凿,没有给他们申冤辩驳的机会。
想起父亲,杜衡眉头便皱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冽。
那时年幼无能为力,可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放下为父亲洗冤的执念。
见杜衡神色凝重,田桂芝抹抹眼泪,笑道:“不提了,咱们阿衡这么好,日后一定能寻着更好的人家。”
“那可不。”杜衡也笑着继续切肉,熟练得洗锅烧热,把肉倒进去用小火熬出猪油,又就着锅里的油炒了碗菘菜。
饭菜上桌,唤了几声不见杜若过来吃饭,杜衡只得出门去寻,听到后院传来声音,小丫头不知和谁在说话。
“小黄黄来吃糕饼……好吃吧,我哥给我买的。”
杜衡走近,看到杜若把手里的桂花糕掰下一小块扔在篱笆下,那里有一抹黄色影子,走近才见是一只黄鼬,正捡起糕饼往嘴里送。
杜衡不觉奇怪,这只黄鼬还是他招来的。
黄鼬又称黄皮子、黄鼠狼,皮毛短而色佳,常有人捕捉,扒它们的皮毛做围脖大衣,尤其它们的尾巴毛蓬松顺滑,是制作狼毫笔的最佳之物。
对他这样的医者来说,黄鼬更是全身是宝,《本草纲目》便有记载,鼬鼠心肝气味臭,微毒,治心腹痛。肉可治虫咬以及尿频,骨头与各类药材熬煮更是大补,故而捕捉黄鼬谋利的人不少,这只黄鼬便是一年前他从捕兽夹下救来的。
那时看它被夹住腿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心软便救了下来,为它治好伤照顾数日就放了,不想这黄鼬通人性,时常往他屋里送果子和草药,顺便还在他家蹭吃蹭喝,因它不捉鸡不偷肉,专爱吃些果子蔬菜,他也就不驱赶,正好还能给杜若解解闷。
最爱吃的糕点都舍得分给黄鼬,看来杜若与这小家伙相处甚好,杜衡走过去,那黄鼬便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眸中亮亮闪着光。
这小东西虽在民间传言中不算好物,但瞧着毛茸茸的也挺可爱,杜衡笑道:“都说黄皮子偷鸡喝血,生性凶残,这还是头一次见吃素的。”
那黄鼬歪了歪头,抬起毛爪子挠挠短而圆的耳朵,一副懵懂的模样。就在此时边上黄影一动,又有一只稍小些的黄鼬从篱笆内探出头来,耳朵抖了抖,乌溜溜的眼睛左右转动,有些好奇得看着兄妹俩。
杜衡笑道:“自己吃不够,还拖家带口来蹭吃的。”
“有三只呢,还有一只,今儿没看到,可能是跑去哪里玩了。”杜若习以为常,又掰下一块糕点扔给那只小一些的黄鼬,剩下的塞进嘴里,拍拍手道,“没有了,下次再给你们吃。”
“行了,喂饱了它们该喂自己了,去吃饭。”
“可是哥,我吃饱了,不想吃了。”
“那也得吃,日后饭前不能吃太多零嘴了。”
两人走后,两只黄鼬凑到一起蹭了蹭鼻尖,嘴巴一动一动的,竟然说起了话。
“三哥,这个东西一点都不好吃,我想吃肉。”
小黄鼬尾巴一甩,一下子就窜到了鸡圈旁,扒着小爪子往里看。
大一些的那只急忙去拦住它:“不行,大哥说了,想要修炼不能粘荤腥,更不能杀生。”
“可是我饿了,我想吃肉。”小黄鼬龇了龇牙,“我不想修炼了。”
大黄鼬拦住它,站立起来,尾巴都炸毛了,语气严厉道:“不行,你不听话,我让二姐来打你了。”
小黄鼬有些害怕的缩缩脖子,小眼睛往鸡圈里转了转,目光落在几只鸡蛋上:“那……那我吃个鸡蛋可以吗?”
大黄鼬道:“那也不行。”
“鸡蛋也是荤腥吗?为什么不能吃?”
大黄鼬想了想,搞不清楚鸡蛋属不属于荤菜,坚决道:“不行,这家人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能偷吃他们的鸡蛋。”
小黄鼬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是你老往这跑,说这里有好吃的我才过来的,哼,你骗我。”
大黄鼬挠挠头,过去蹭蹭小黄鼬的头:“阿四,除了不吃荤腥,别的都可以吃啊,山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果子呢。你要是碰了荤腥,几十年的道行可就白费了,你想想大哥,他那么厉害,都已经可以化形了,咱们好好修炼,日后一定也能像大哥一样。”
“做人有什么好的,大哥说了人最坏了,阿爹阿娘就是被人抓去剥皮做成了衣裳。”小黄鼬愤愤呲牙,“我才不想做人呢。”
大黄鼬眸光暗了暗,道:“可是不努力修炼,我们就不能保护自己,日后落得和爹娘一样的下场。何况,人也不全是坏的啊,这家的男人就救了我,他妹妹刚才还给我们吃东西呢。”
小黄鼬一想觉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不太舒坦,便将矛头一转:“那大哥最坏了,老是丢下我们自己跑到外面去玩,也不给我们带好吃的,这家大哥就老给妹妹带好吃的。”
“大哥在外面修炼很辛苦的。”大黄鼬挨着小黄鼬坐下,两只的尾巴碰在一起慢悠悠晃动着,“大哥说了,他去给我们找仙灵草,吃一株就可以增长几百年的道行呢,要是找到了,大哥就会回来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小黄鼬垂头丧气,“阿四都快要饿扁了。”
“那三哥带你去找果子吃。”大黄鼬站起来,爪子碰碰小黄鼬,示意它跟自己走,小黄鼬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两小只腾地一下就窜出了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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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杜衡收拾了碗筷,又去后院菜地除草挖土,忙活了一下午,日落将至才歇息,想起买的簪子还没交给母亲,便拿了去房间,见母亲正看着一个小木盒发怔。
这木盒里装的是他和陆玉竹当初定亲时的婚书和定礼,他顿了顿,走了进去,“娘,今儿买了支簪子,您看看喜不喜欢。”
田桂芝收回思绪,看了眼簪子眉头就皱了起来:“又乱花钱,好好的买什么簪子,娘又不用那些。”
杜衡赔笑把簪子递过去:“买都买了,总不能扔了吧,不是什么好货,不贵。”
田桂芝只得接过簪子,杜衡看了眼木盒,道:“娘,这个我来收着,等哪日陆家来退婚,好还给他们。”
田桂芝叹了口气,递给他:“阿衡啊,虽说你爹出了那件事,可这些都与你无关,要不咱们找陆村长好好说说,兴许人家还认这门亲呢?”
杜衡道:“陆家要是还认,早该来提了,他们要退婚便退,没什么好强求的。再说了,等他们退回定礼,娘不是能拿回外婆的玉簪了吗。”
田桂芝无奈:“一个簪子,哪有你带回来一个夫郎好。你啊,就是性子太倔,自打你爹出事,你就再不肯给大伙看病,你要是和你爹一样多做好事广结善缘,这会也不至于……唉。”
“娘,”杜衡叹道,“爹倒是广结善缘了,可最后落了什么好?他一辈子给人看病开药,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那些人还不如一只黄皮子懂得感恩。”
他顿了顿,又道:“娘,我不是不救人,但我只救值得的人,当初在请愿书上签名的刘伯和赵婶家,我可是分文不取的。”
田桂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爹的事,可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该为自己和阿若的将来打算,咱们不能老住在这山里不与人来往啊。”
杜衡沉默,他也想过这些问题,自己就罢了,不能耽误了妹妹的终身。
“娘,我会努力攒钱,有了钱,还怕阿若找不到好人家吗。”他捏捏母亲肩膀讨好道,“儿子心里都有打算,娘就别操心了,来试试这簪子。”
田桂芝将簪子别在染了白发的髻上,拍拍儿子的手背:“行,都听你的。你的伤怎么样了,娘给你上药。”
“没事,早就好了。”杜衡伸展胳膊,“我去做饭,一会就能吃了。”
田桂芝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酸楚却又欣慰,默默两手合十,祈求杜仲在天之灵,能保佑儿子一生顺遂,觅得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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