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图开始没搞懂他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后,他的脸色一变。
后面的老三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加掩饰地嚣张大笑,要不是被牢牢地绑在柱子上,他差点腿软跌到地上。
“你怎么会看上......”
“不能不看上。”
张图喉头滚动两下,用力地攥紧左手拳头,将卡在嗓间,夹杂着腥味的郁气用力咽下去。
“唰!”
他掀开门帘大步迈出,哪怕走得远远的,一直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榻上躺下,老三肆无忌惮的大笑还是在他耳边萦绕不绝。
别笑,求你。
受伤的那条胳膊僵直地搁在胸前,左手用力按住已经闭上的双眼,张图饱胀的前胸剧烈地上下起伏,涩意从舌根蔓延到心尖,又随着呼吸一起一落涌至全身。
合上眼的瞬间,仿佛从高空坠入黑洞洞的溟海,冰凉的海水从领口、袖口灌入,剐蹭着皮肤,浸入筋骨,连发根都被寒意入侵。
“我原本看上你了的。”
“不能不看上......”
“不能……不看上……”
老三的声音在脑海中逐渐扭曲,变得尖锐刺耳:“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能看不上——”
我身不由己。
我,身不由己。
求你,别再笑了。
张图的眼尾泛出泪光,泪珠蜿蜒而下,隐入散开的鬓发中。
夜色幽深寂静,风裹着男人极力压抑的呜咽奔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又轻轻地,揉散开去。
另一边,因今日蹴鞠出了一身汗,李猎和沈月荣准备洗漱完再睡,把夜叉放到架子上靠好,李猎独自出了营帐去打水。
桶对于李猎来说并不重,即使盛满水她也能轻松地拎起来,然后走回营帐。
可现下李猎有种莫名的抗拒,她心乱如麻,不想见任何人,哪怕是从小亲密无间的表姐沈月荣。
单手拎着晃晃荡荡的水桶,李猎转变方向,漫无目的地往别的方向走,夜空中垂挂着皎白的月,清冽冽的光芒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咕噜噜——”
什么球一样的东西从暗处滚出来,溜到她脚下,李猎猛地刹住脚步,桶里的水撒出来小半。
脚踩在那玩意上,心被惊得止不住狂跳,李猎定睛看去:一个球,好像是蹴鞠赛用的藤球。
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脚尖抵着藤球滚动,李猎拧着眉往球滚来的地方看去,那处是营帐的影子,一片连一片,黑洞洞的,一时间瞧不见别的东西。
目光仿佛被吸进去了,竖着高马尾的少女一手提着水桶,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走,球被踢远,脚步轻而缓,一步,两步,李猎又猛地刹住。
不对,不对。
强迫自己撇过头,李猎拧起墨色的眉,麦色的脸庞压下惊疑,强装镇定,她在心中念到:藤球应该被收好了,现下在外面难道还不能说明有外人在营地里吗?其他人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脚尖微动,她把目光移向别处,夜巡的队伍不知道走到多远的地方去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李猎只能听见手中拎着的水桶里,因为她动作而晃荡起来,用力拍打桶壁水流的声响。
李猎屏住呼吸,余光仍然注意着那个方向,粘稠而浓厚的影子中,藏在暗地里的东西好像忍不住要挣扎着扑出来!
夜叉不在,表姐也不在......
汗一层一层地冒出来,手心变得粘腻,李猎沉不住气了,正巧,暗地里的人也憋不住了。
跑!
李猎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营帐方向冲去。
破风声极速贴过来,有人追上来了!
李猎反手把拎着的水桶砸去,“哗啦啦!”大半桶水劈头盖脸地淋到那人头上!
“噗咳咳咳!”身后的人骂了一句什么,速度稍微慢下来。
李猎不敢松懈,紧紧捏住水桶,这现下她唯一能用的武器。
“呼——呼——呼——”整个营地中其他人仿佛全消失了,这样大的动静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一眼。
霎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李猎的背,颈后汗毛乍起!
她不假思索地往右一偏,闪着寒光的刀尖从后面伸来擦着她的手臂划过!
李猎半偏身子,举着木桶直直地往后砸去,那人躲避不及,被木桶正巧砸在胳膊上。
”咚!”闷重的一声,那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松手!牢牢地把刀握在手上。
李猎心下遗憾,扭回身子加快脚步,木桶顺势扣在肩上。
远远地看见自己营帐的光影影绰绰地亮着,身形矫健的姑娘不自觉跑得更快,而身后的那人感觉到什么似的,也加快脚步。
“哒哒哒!”
“锃!”那人跃起,刀往下压,刀锋对着李猎的腰间刺去。
李猎往前两步,就地半蹲,刀尖正好劈进木桶底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里,反手拽住木桶的柄,顺着那人的力道往下,木桶砸在地上,刀被振起的力道弹起,卡进木板中。
趁那人没反应过来,李猎转身,一拳轰出,正正好好打中那人的鼻梁!
“唔!”脑袋往后一扬,又晃回来,那人想扯回自己的刀,伸臂去挡李猎后面打来的拳头。
右手死死握住木桶的柄,左手化拳为掌,作手刀势往那人肘间劈去,李猎撞开他空着手的胳膊,右手外旋,把木桶带着滚一圈!
刀柄在手中旋几圈,摩得那人手心生疼,眼中寒光一闪,竟然直接松手,任由桶带着刀滚走。
然后趁着李猎愣住那一霎那,这人沙包大的拳头砸上李猎的眼角。
眼前瞬间变得模糊,身子有些许晃动,李猎咬牙举起木桶,把它连着刀甩出十几步外,腿往上撩,往对面那人腿间踹去。
“姐!”趁着那人下意识夹腿去挡,李猎大声喊道,“救我!”
香气不知什么时候弥漫在四周,一双大手从李猎背后伸过来,帕子严严实实地捂在她脸上。
挣扎间手肘狠狠地撞在身后那人的肋骨间,吸入的香气愈发浓郁,也愈发熟悉。
一时之间,她仿佛回到,李猎有些迷糊地慢下动作,回到十年前,那个藏在总督府后院花园假山下的夜晚,惨白惨白的月光,狗叫,听不懂的尖笑,秽物堵住口鼻的窒息感以及,往池塘里栽的刘妈妈。
李猎晕过去了。
她呼唤的沈月荣也与妹妹差不多的情况,营帐中,沈月荣晕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鸿青从剑鞘中抽开一半,也倒在她身边。
两个黑影大摇大摆地把两个姑娘扛起来,嘀嘀咕咕一翻后又最后还是带着她们跑出罗家军营地。
“咚咚咚!”
夜巡的队伍踢到了什么东西,为首的队长目光下移——一个藤球?
手中的火把的影子映在地上,亮堂一片,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慢慢走过去,队长用手摸着地上明显更深的一块。
湿的。
闻了闻指尖,队长眯着眼睛判断。
不是血,也不是哪个扒皮的拉的尿。
哪来的水,还就在这么几块?
顺着水滴落的方向瞧去,手底的士卒也默契地把火把往前移。
更大的一团水迹。
看着那个方向,队长突然心道不好,猛地站起身抢过火把。
“去两个表小姐那里!”
夜巡的队伍步伐急促地冲到那边,远远地就看见营帐外地上的木桶和刀。
脸色铁青地停下脚步,队长对旁边的士卒说:“快去告诉军师!”
转头去看仍然静悄悄的其他营帐,他的声音低沉:“不好了,咱们怕是中计了。”
难得糊涂,罗寿磨着牙齿,懊恼地捶自己的脑袋。
涂点,张图和另两位副将站在一旁。
涂点憋不住,有些急躁地问:“军师,你快说话啊?这,这该如何是好?”
虽然看不惯李猎和沈月荣,但是她们到底身份不一般,两个大活人在军营里丢了,所有罗家军的将领都难辞其咎。
再者
张图暗下眼神,不知道水匪那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他们这么多人陷入昏睡,等夜巡的人反应过来再去喊其他人,也已经来不及了。
罗寿扯着胡子,旁边的绯衣军师陶褐问道:“我们捉回来的人还在?”
“一个都没跑脱,还是扣着呢。”
“如果是他通天庞做的,这些人就丢在这不管了?”陶褐惊疑不定。
涂点补充:“不仅是底下那群人都在,那个老三也还绑着呢,我看呐,这件事就是别的人做的。”
罗寿摇摇头,否认道:“不,未必。”
张图停下焦躁的步伐,忍不住插话:“可那老三不是他的兄弟,他们这种人不是最重兄弟义气...... ”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闭上嘴,因为其他人都惊异地看着他,好像在奇怪张图怎么说出这样无厘头的话。
“我,我只是...... ”
罗寿摆摆手,示意无需再说,他神色严肃:“不论是哪边的人把她们抓走了,一定是要从我们这拿什么东西,不然当场把人杀了不是更好。”
张图垂下眼帘,罗寿冷然的声音传入耳朵:“人,我们要救,但也要先看他们开什么条件。”
涂点和另外两位副将对视,神情有异,心中暗自吃惊,这意思是......必要的时候放弃那两位?
不愧和罗大勇是堂兄弟,罗寿和他哥的想法如出一辙,好像完全没考虑过怎么和李可为和沈肃当这两个顶头上司交代,他们的女儿们在罗家军里被抓走这件事。
罗寿表情不变,叮嘱道:“话虽如此,还是要在周围仔细搜查,还有,”他沉吟一会,“把这件事告诉那三个跟着来的姑娘。”
等传令的兵卒把话递给小红她们,还在搜山的三人如遭雷劈。
“什么?!”往常最冷静的舒儿最先憋不住,她冲上前,红着眼睛质问。
“你们说什么?”这姑娘显而易见地有些崩溃了,“我们,我们小姐在营地里,没了?”舒儿哽咽着,她直接上手推了传令兵一把,后者心虚地往后一踉跄,被其他罗家军搀扶住,
小红和寒香也没劝舒儿,她们此刻心绪也杂乱无比,寒香到底年纪大一些,这种时候反而透出几分沉稳。
“军师怎么说的,他还想让我们做什么?”寒香有几分她家小姐沈月荣的口气,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
“啪!”小红把手上用来拄着的木棍往地上一甩,她也喝道:“你们想让我们做什么?干干脆脆地说吧!”
“我们小姐要是,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没完,没完!”舒儿咬牙恨恨说,神情和妹妹小红如出一辙。
“军师说,叫你们还是继续找,找那个通天庞。”传令兵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身子在对面三人的熊熊冒火的眼神中涩涩发抖。
“说白了就是叫我们等着啰?”小红怒极反笑,她右手发着抖,猛地冲上去就要朝传令兵脸上打一拳。
有人从身后把小红抱住,是跟着小红几人巡逻十几人中的陶钧。
正在气头上的小红,挣扎着扭身,把这一拳送到他脸上。
“嘶!”鼻下流出两道红痕,陶钧还没从发懵中醒过来,跟过来的舒儿对着他的膝窝就是一脚。
“嗯!”陶钧闷哼一声,抱着小红往地上侧跌,小红趁势挣脱出来,刚想往前冲,舒儿就拽住她的胳膊。
”告诉罗寿,你们不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我们又何须听他的话,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舒儿冷笑着,“惯会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活生生的人哪能在营地里被人掳走,别是有人里应外合,想用我们小姐做筏子。”
“呸!”舒儿唾一口,“没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心去找?我们要自己去找小姐!”
舒儿伸手推一把小红,喝道:“我们走!”寒香早就在舒儿吐口水的时候转身,旁的人根本反应不及,舒儿和寒香就往林间一闪,两个人在罗家军的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站着!”小红不过愣神片刻,姐姐就跑没影了,她刚想拔腿跑跟上舒儿和寒香,还倒在地上的陶钧伸出胳膊死死抱住小红的腿,大喊一声,其余的人也纷纷回神,犹豫着围着小红,不敢动手按住她。
最后还是陶钧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把小红抱在怀里。
“你别动了,现在去就是送死!”他大声喊,手背上的青筋都拧出来了。
小红大力扭动,双腿悬空胡乱蹬着,她的眼眸,嗓子,无一不在喷火:“与你何干!关!你!屁事!放开我,放开我!”
小红尖锐的叫声在山林里震荡,把林子里的鸟群们震得扎堆飞上天,叽叽喳喳地怒骂着。陶钧一咬牙,把胳膊直接往小红嘴里塞,小红把脑袋撇开,却被陶钧的胸膛抵住,只能任由他的胳膊卡进自己嘴里。
“唔唔唔!”小红挣脱不开,索性狠狠咬住他的胳膊,血腥味一会儿就渗出来,舔进小红的嘴里。
陶钧皱着眉任由她咬,往寒香,舒儿方才逃开的地方看去,那里已然恢复平静,只有枝叶被风吹拂的晃动。
旁边的兵示意他,问是否需要自己去看看,牢牢抱住扭动的小红,陶钧缄默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说:“咱们捉不住的。”
两日近距离接触下来,陶钧发现这三个姑娘走的不是正面对敌的路子,反而像暗地里动手的派别。
“我们先走,你去跟军师通报一声,告诉他有两个自己跑去救人了。”陶钧先冲着自己手下的兵说,后一句又对传令兵叮嘱。
就着这个姿势抱起小红,陶钧继续往前走,按照罗寿的吩咐继续带着人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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