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时值孟秋,帝都已长达半月不曾下过一滴雨,秋虎犹狞,入夜后,阵风掀起的燥热浪潮,反倒比盛夏还酷热几分。

不知何时始,夜风骤起穿行,阵阵疾风裹挟着四处搜刮而来的残枝断叶和杂物,在残存的昏暗灯影中漫天乱舞,俨然一头不见首尾的妖兽,呜咽着将巍峨皇城搅得遍地狼藉。

倏忽,漆黑天幕劈下一道裂金闪电,天地间霎时亮如白昼。雷声未至,豆大的雨如千军万马从天而坠,砸在青砖石瓦上劈啪作响,这场祈盼已久的雨竟以如此浩瀚之势席卷而来。

“咔嚓”一声惊雷,乾坤震颤,雷声就在耳畔,死人也要炸活了。

正在此时,床上昏死有时的人睫羽轻颤了下,陡然睁开了眼。

又一声炸雷劈下,苏雪楼吓得周身一颤,终喘上口气。视线尚不清明,迷蒙模糊,胸腹间似灌过水,针扎般的疼,喘上几息方有缓解,眼前渐渐有了光亮,入目一片煌煌灯火,刺得她眼仁儿胀痛。

这种感觉……自己竟还活着?

下意识的,苏雪楼欲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手臂被人钳住无法动弹,本能地用力挣扎。

“别动。”

一道低沉的男声飘下,唬得她一怔,便不敢动了。

片刻的恍惚后,苏雪楼定睛,循声去看说话之人。只见融融光影间,一玄衣男子正捻动手指为她针灸,银针在他指尖轻颤。

男子脸戴面罩,墨发半束随意披散在背后,身姿挺拔清峻,折卷的半截衣袖及略松散的衣襟令他浑身透着股随性恣意。略一打量,目光不禁锁住那张不明材质的银色面罩,那面罩遮住他额角眉眼及大半轮廓,只勾勒出挺秀鼻峰,一抹不点而朱的薄唇,及那如冰雕玉琢般分明的下颌线来。

正描摹至那双深邃眼眸,不料对方看过来,猝不及防四目相对,苏雪楼思绪一顿。

好在对方仅眄她一眼,便专心去取针了。此人虽未见全貌,周身气韵却足以牢牢攫住他人目光,她默默瞧了片刻,收敛心神移眸去打量四周。

目之所及皆是她见所未见的陈设,奢华程度令她咋舌。

她不禁想:这怕不是皇宫吧?

烛光交相辉映,将此间照得难辨昼夜,跟前杵着几道人影,细辨之下亦觉陌生。此情此景,自己是被什么大户人家所救?

风驰电掣间,苏雪楼心跳随惊雷一道狂跳,她清晰记得刚才在睡梦中被人抹了脖子,疼醒的瞬间惊觉颈间热血喷涌,想叫又发不出声,只能徒劳地捂着伤口。当时外头也是电闪雷鸣,她透过窗外电光瞥见个人形黑影手握寒光就立在床头,吓得她滚下床拼命往外逃,可血液快速流失以致头晕目眩,踉踉跄跄跑到门口便意识模糊倒地不起了。

她阿爹是屠夫,几乎每日都会宰杀牲口,一刀下去直插心脏,刀口处血涌如柱,牲口挣扎不了多久便死得透透的了。而她是被抹了脖子,血喷得按都按不住,与阿爹刀下的牲口没两样,必死无疑。然而此时此刻,她又能清晰感受着每一次呼吸,脖颈好好的并无异样,适才经历俨然一场噩梦。

奇了怪了!

惊魂未定,苏雪楼忽觉腹部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痛,呼吸顿时一窒,双拳越攥越紧。

“阵痛来时,别憋着气,浅吸快吐,尽量放轻松。”

仍是那男子在说话,应是对她说的,苏雪楼实在痛得无法,便按他所说快速呼吸起来,确有缓解之效,几息之后那剧痛竟真离奇消失了。

真他娘的疼!难道肚子也被人捅了?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可视线被男子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看不见肚子是否受伤。

苏雪楼咬着后槽牙腹诽,定睛一看,这才惊觉自己胸前只穿了个类似肚兜的东西,缎面薄被盖至胸口,肌肤裸、露大片,赤着的两条胳膊上几处扎着银针,针尾颤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顺着捻针的那只手,她目光上移,再次锁住说话之人,只见男子眸色淡淡很专注,仿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此人身边掌灯的女子反倒眉头深锁满脸汗珠,仿佛受到过好大的惊吓,余悸未消一般。床尾还跪坐着一名中年妇人,也似吓得不轻,面如土色不停抹着汗;眼风一动,又一美若仙娥的女子掀帘进来,往这边撇了眼快速垂眸朝这边走来。

此三人皆微微低眸,一副非礼勿视的做派,男子不做声,三人亦然。默默观察片刻,苏雪楼实在猜不透眼下情形,不敢轻易出声。

外头雷电交加风雨嘲哳,更衬得室内静默无声,直至又一阵剧痛侵袭,她实在忍不住发出几声突兀的呻、吟,好在捱过那一阵,疼痛再次隐匿无踪。

待最后一根银针回到男子指尖,泪眼婆娑的苏雪楼赶忙把赤膊藏进被子里,还不忘摸了摸脖子,果然……完好无损。

她正拉扯被子,惊觉手背似被什么东西触碰,略觉冰凉,她移眸过去,竟是那男子不知何时把手伸进薄被,握了她的手,那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入耳:

“摒除杂念,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是非恩怨日后再说。”说着,男子的手撬开她半握的拳,强行与她十指相扣呈交握之姿,声音也变得柔和几分,“生孩子疼,我无法替你,疼时便捏我。”

霹雳从头顶劈下,苏雪楼瞠目结舌,一心急脱口而出是部落的土话,“你说么儿?生……生娃娃?”

自己明明还是个大姑娘,生哪门子孩子?一开口,声音是她自己的无疑,下意识往身体下方看,当即愣住,只见薄被下腹部隆起,抬手一摸,真是好大个肚子!

本想甩开男子的手,奈何他手劲大,肌肤间的触感清晰无比,并非做梦。

苏雪楼惊骇得半晌说不出话,不觉间落了泪,男子腾出只手来为她擦拭,她都忘了躲。好半日,苏雪楼回过神来,完全不知自己震惊的样子活像头受惊的小鹿,泪汪汪的双眸看落被男子强行交握的手上,舌头打了个转,用雅言问:“阁下是何人?”

难道是她夫君?不然她哪来的孩子,何况除夫君外哪个男子敢这般明目张胆握她的手……

碎发濡湿贴在她颊畔,一张小脸略显狼狈,神情几经变幻,从震惊中缓过来,难以置信中透着几分防备几分茫然。蓝夜不错目凝视她,想及方才她气息微弱人事不省的模样,心口不觉一紧,忍不住抬手去抚她腮边湿发,却被她如避蛇蝎般躲开了。

面具后的瞳孔微缩了缩,蓝夜缓缓收回手,声音略带了几分冷意,“你当我是何人便是何人,若你还在生气不想见我,我走便是!”

为了皇帝,昼间她喊他过来好一通诘问,顾及她身怀六甲,他不愿与她争执,在她盛怒之时直接拂袖走人。离开时她把琉璃盏砸在他脚边,出言威胁:

“你必须解了他身上的蛊毒,否则……”

他驻足,却并未回头,“否则如何?杀了你亲夫?”

背后传来她似下了极大决心,冰冷而沉重的话语,“我不杀你,可他若因你而死,你我余生便也不必再相见了。”

思及这几年二人越来越深的龃龉,蓝夜眸中掠过厉色,动作不算轻柔地抽回手,毅然起身。

“诶?”苏雪楼眼见这人远离,只觉莫名,刚还握着她的手柔情蜜意的,这会儿又端得如万年寒冰冻死人不偿命的模样,真真儿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刚想张嘴叫住他,恰缝剧痛袭来,到了嘴边的话脱口却成了谩骂,还是土话版的:

“死狗……你你你有种滚了就别回来!”

被骂“死狗”的男人险些一个趔趄,身形顿住,回望过来的双眸透着浓浓的古怪:这女人莫不是伤了脑子?

他虽不是死狗,却有种,若此时离去,他还算什么男人。蓝夜再次回到床边,说了声“别动”,俯身探手至遮生布下顺着她一侧腰线摸到一处穴位按下去。

冰冷的手指一挨着肌肤,苏雪楼半边身子都麻了,注意力全在此人指尖,双颊发烫,腹部的疼痛都似减轻了不少。

“感觉如何?”

刚经历过死亡,苏雪楼对疼痛极具恐惧,她顾不得其他,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揪着眼前男子衣袖不放,低低抽泣,“我不要生孩子……好疼……”

她几乎裸了半身,身上汗涔涔的,发丝黏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凌乱旖、旎,蓝夜看着那两只揪着他袖口的纤纤玉手,这才惊觉她虽怀娠九个月,肚子大了,而她本身却比从前更清减了几分,不似寻常怀娠妇人那般养得珠圆玉润。

也难怪了,自从怀娠,她便没一日舒心,怎可能养得好身子。

蓝夜眸光涌动,多少年不曾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模样,如风化的蝶,轻轻一碰便要破碎一般。

他单手覆在她那双轻颤的手上,语气到底软了,“好,再不生了。”

妇人生产凶险,适才她气息都断了,若非他及时赶到用鬼门十三针快速把人救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孩子又怎及她性命重要,往后,他必不让她再受生育之苦。

又一阵疼过,臂弯的人儿已神情恍惚,随时能再次昏厥过去,蓝夜眸色深沉,开口问稳婆,“产程如何?”

稳婆满头汗从遮生布下钻出来,“回大人,娘娘疼得又急又快,宫口全开,产程已至最后,只需配合用力即可。”

闻言,蓝夜从侍女手中拿过刚绞的帕子,为已疼迷糊的苏雪楼拭汗,在她耳边低声哄道:“别怕,不会再那么疼了,你缓一缓,用些参汤,接下来配合稳婆用力,孩子很快就能出来。”

终于回来填坑了,放心入坑,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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