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楼疼到崩溃,闻言也算缓上口气,女人生孩子一事她并不陌生,因她姥姥还在世时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稳婆,隔三差五便要去给人接生,有几次事出紧急不得不把她带在身边。虽然姥姥千叮咛万嘱咐小孩儿不能偷看大人生孩子,但她实在好奇,偷摸躲在角落里瞧过,那场面……污秽和孩子混杂着血水同出,那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很小的时候便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的。
孰料有一天一睁眼直接生上孩子了……
稀里糊涂饮完男子递到唇边的参汤,苏雪楼终于恢复些神智,一抬眸与男子四目相对,不由脸皮发紧,头往里歪了歪,说了句,“我可以了……你回避吧。”
她可不想血腥污秽的可怖场面被旁人看见,更何况是个男人,即便这人极有可能是她的夫君。
蓝夜静静眄她片刻,应了声“好”,轻轻把人放回被褥间,理了理衣衫起身离开。不知为何,在男子转身的那一瞬苏雪楼视线模糊,鼻尖酸楚得她无法自控,仿佛源自这具身体的某种习性。
这种悲凉的情绪持续了片刻,她瘫在床上望着背影消失的地方,感受肚皮一阵接一阵紧绷,竟半分不想用力。
其余几人见状,心急如焚,侍女云瑶忙上前为她整理发丝,“娘娘,感觉可有好些?”
娘娘?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苏雪楼回神,蹙眉去看近身的美貌女子,此刻细想眼前一切,如梦如幻,死而复生这种事太过诡异离谱,像极了话本子里写的怪诞故事。阿爹分明教导她,生命脆弱且只有一次,须珍之爱之。若人真有来世今生,她死后也该遁入轮回重新投胎了才是。
下腹再一次发紧坠痛时,她一把抓住说话的女子,一双美目瞪得几近狰狞,“这位阿姊,这是哪里?我是谁?是你们救了我吗?”
鸾青宫掌事宫女云瑶吓了一跳,手臂都被捏变了形,因这一声“阿姊”,心中闪过一丝惶惑,额头都冒了汗,“回禀娘娘,此处是鸾青宫,娘娘乃鸾青宫主位柔妃,适才昏厥,是……是蓝大人救了娘娘。”
苏雪楼拧着眉,满脑子都是“娘娘”。
柔……妃?
苏雪楼一阵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什么,瞳孔震了震。
“鸾……什么宫?这里是王寨?”
但见那女子一脸狐疑,飞速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娘娘,这里是皇宫。”
苏雪楼瞠目结舌:皇宫?皇妃?
那刚才救他的男子便是蓝大人……而并非她的夫君?
苏雪楼:“……”
她即便不太懂男女情爱,也能感觉出那位蓝大人非比寻常的情意,结合他的言行举止,与她关系不一般啊!
震惊之余,她赶忙问了一嘴,“我叫什么名字?”
云瑶只当她是刚苏醒一时混沌,也顾不得名讳禁忌,答道:“娘娘出身夷陵苏氏,芳名雪楼。”
这答案令苏雪楼哭笑不得,自己竟真重生了,离谱,离天下之大谱!
还有这身份,这肚子……自己明明只是巴族部落里一个普通屠户家的女儿,虽长得有几分姿色,却也不至于被皇帝选中为妃吧……而且皇帝那么老,都够做她爷爷了!
此间一切,当真是她存在的那个世间?
“罢了,赶紧生孩子吧。”下腹又一阵坠痛,她深深吐纳几息,眼下保命要紧,先把肚子里这货卸了再说。
见她如是说,云瑶松了口气,适才娘娘昏厥有时,不知腹中小主子可有好歹,她只能祈求小主子平安无事,否则她们这些人都得陪葬。
皆知娘娘性情乖戾阴晴不定,近日更是心火炽盛,伺候的人皆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恐伺候不周惹得娘娘不快。
谁叫娘娘最得圣心,即便这几年娘娘刻意躲避圣宠,但无论她如何折腾,陛下似乎一如既往,恩宠丝毫不曾减退。
纵然只是惹恼娘娘,都不用娘娘亲自发号施令,她们这些人都没好果子吃,更遑论大小主子有个三长两短。
今夜闷热,娘娘心神不宁难以入眠,子时竟胎气大动突然临盆,不过疼了两刻钟便不省人事。一直陪护的女医束手无策,阖宫上下都吓了个半死,半数宫人被派出去传讯求救去了,偏逢数年难遇的暴雨,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连太医的影子都没能请回来半个。
事发突然,其余人也都忙得脚不沾地,此刻在寝殿伺候的仅三人,云瑶瞥一眼蓝夜消失的方向,并未摇响金铃传人进来伺候。
而此刻苏雪楼已顾不得其他,全部精力用在生孩子上。起初不得要领,任稳婆如何引导她还是不会用力,一番折腾下来早已密汗涔涔,几缕湿发贴在腮畔和那一截瓷白的颈子上,一阵痛下来时再精致的脸也拧作一团,尽显狼狈。
“我不行了……”她已力竭,只大口喘气,两行泪混着汗珠浸入鬓发。
云瑶的指骨都快被捏断,额上亦是层密汗,心底焦灼:“娘娘别气馁,奴婢扶着您为您助力。”
床尾的稳婆钻进遮生布一番查看,出来时汗珠子顺着眉梢流到眼尾,她抬袖一抹,道:“娘娘,产程已经到最后关头,都能看见这么大一块胎发了。”说着做了个手势,“娘娘再努努力,小主子很快就能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雪楼都要放弃了,明明已经很用力,为何就生不下来呢?隔壁王婶子生她家老二时,宫口开全后不到一刻钟就生了……简单得跟生个蛋似的!
许是她娇生惯养了?
她半晌未置一词,又咬牙挺过了一阵疼痛。
待冷静后反省,苏雪楼觉得自己应是放不开,毕竟她还是个大姑娘,觉得羞耻才没能用对力。时间流逝,又疼过两阵,她知道若不想一尸两命,就必须把这孩子生下来。
强烈的求生欲令她重振旗鼓,她极力克制住羞耻感,心一横,眼一闭,生死面前去他娘的体面!
之前听阿婆给婶子们传授经验,说生娃就像解大便,要像拉、屎一样向下用力。是以,她攥住云瑶的手,女医推压腹部的同时,蹬住稳婆的双膝,借助三人之力,猛地向下用劲。
此番仅两个回合,便已渐入佳境,苏雪楼信心倍增,一口气的长劲使下去,直憋得满面通红头晕耳鸣,双腿颤抖。倏地,但觉卡在腹腔的硕大硬物突然下滑,就快要破体而出,一瞬间撑得下、体要裂开一般。
稳婆用力托住那膨出的一处,疾呼: “娘娘收住,快别用力了,收住,收住,慢慢呼气……好,娘娘再来一点点力,好好好……再来一点点……”
苏雪楼瘫倒,剧烈喘息后又憋着气慢慢轻呼,不敢用大力,生怕被撕裂。当那坨硬物被稳婆一点一点从下面剥离,一瞬间只觉满肚子水随之泄出,身体顿时松快了。
“哇”的一声婴啼,伴着震天雷鸣,响彻整座殿宇,里里外外,所有人都舒了一口长气。
云瑶仔细给瘫软如泥的苏雪楼擦汗,瞟一眼正在诊脉的女医,飞快去看稳婆,但见稳婆小心翼翼从遮生布下抱出个已经裹好还在乱动的婴儿,躬身抱在怀里,脸却埋得很低,“恭喜娘娘,是位皇女!”
云瑶垂眸看了眼阖目养神的主子,启唇吩咐道:“速将皇女交与乳母和嬷嬷,擦拭干净包好后再抱来给娘娘请安。”
稳婆领命,将剩下的事情交由女医,抱着已止住哭声的婴儿往偏殿去了,云瑶目送她离开,瞥见一道倩影饶了屏风进来,是娘娘的贴身侍婢芙瑾。
但见芙瑾进来后便事无巨细地检查即将给主子更换的贴身之物,事毕,方才过来蹲跪到床边,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余悸,眸中涌动着泪光,“主儿,你可吓坏奴婢了……”
云瑶的视线往主仆二人交握的手上落了落,即便她是鸾青宫的掌事姑姑,平日里伺候柔妃也只是小心翼翼,娘娘信赖亲近的唯有芙瑾。
手被人握住,苏雪楼微微睁眼,便见到个红着眼眶的少女,她眼前一亮,这丫头竟与她表妹有几分神似,不禁挤出一丝笑容,扬声安慰道:“我没事,你可别哭,哭成个花脸猫。”
她表妹便是一哭就涕泪横流,糊一脸。
芙瑾被逗笑, “嗯,奴婢不哭,主儿有惊无险诞下皇嗣,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呐。”说着起身对云瑶道,“我来吧,姑姑去安排其余事宜。”
云瑶抬眸看了她一眼,把绞得半干的帕子交给她,“也好。”
此刻进来伺候的人鱼贯而入,纵然从廊庑上过来,狂风卷着暴雨也淋了众婢子半身,个个儿衣裙半湿,绣鞋踩在地毯上一步一个印子。
除了芙瑾,其余众人皆颔首垂眸忙活着,仿佛抬眸看主子一眼都不敢,苏雪楼观察片刻,见女医凑过来,一副谨慎卑微的模样,“娘娘恕罪,卑职需按压下腹,以助胎元娩出,娘娘需再忍耐片刻。”
见这些人说话都文绉绉的,苏雪楼也拿腔捏调,“无妨,你按吧。”
她看着帐顶一动不动,咬着牙任由女医按压腹部,随后几名婢子与芙瑾一起为她擦洗身子更换衣物,她也异常配合。
女医忍不住偷偷瞄了瞄这位平素不怒自威的主,纳罕她这会子貌似格外好说话,分明昏厥之前还因何事对云瑶发了好大一通火。
正纳闷,床榻上已收拾妥当,芙瑾起了头带着众婢女道贺,她也赶紧加入其中。至此,众人方从愁云惨淡到此刻的一片欢欣,连宫灯都似变得格外喜庆了。
外头风雨声依旧肆虐,殿外突然嘈杂起来,哄闹一片,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医院的人到了,女医便出去与他们交接脉案。片刻后又有人进来禀报说皇上身边的人马上到。
苏雪楼心想: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本姑娘睡觉!
她太困了,双眼一闭浑浑噩噩入了梦。光怪陆离的梦中,时而刀光剑影,时而兵燹连天,又有好些人,音容模糊,或欢欣鼓舞,或呼天抢地,似一些记忆碎片,零星散碎飘忽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忽耳边有人说了句“大监来了”,苏雪楼恰被梦中一片寒光惊醒,艰难掀眸,循着脚步声望去,便见几名着装怪异的人走了进来。为首者年纪偏大,约莫四十来岁,服饰较为繁复,头戴烟墩帽,臂上拢着把拂尘,堆着一脸笑,进来先是行礼问安。
“老奴给娘娘道喜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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