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直到进了村子,喝了一口热茶,才觉得自己神志回来了些。
只坐了一会,村长就说有事要和公主禀告,说完还看了眼旁边的宴归和林先生。两人会意,起身准备往外走。合欢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惊慌地看着宴归,抓住了他的袖角,眼神里满是无助。
宴归看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慢慢拽回来自己的衣袖。林先生边往外走,边对着她点了点头说,“我们在外头候着。”
村子和几个管事的开始跟她说一些事情,什么国主安好,什么村子里去年有丰收,大家都安好。但那几个人的语气依然不好,带着些敷衍和傲气。
合欢只能假装镇定地听着,听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偶尔“嗯”一声或者附和着说“大家都安好就好”。她只觉得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地煎熬着。她一直往外看林先生和宴归的身影,希望有人能解救她。
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没有逃过村长的眼睛。村长脸上带着笑说道,“看来公主和驸马果然情深啊,只分离这一会就坐立不安了。只是不知道公主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村长脸上明明带着笑,合欢却觉得这话似一个冰锥刺进她的心。她伸手去拿茶杯,慌乱间却打翻了茶水。茶水滚烫,她突然甩了甩手站起来,跳到一旁。
宴归听见动静匆忙走了进来,焦急地查看了合欢的手,确定手没有被烫伤后才对村长说,“公主一路奔波也累了,让她歇息一会吧。”
村长和一行人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给她安排了个屋子歇脚。
合欢不知道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群侍卫,在进村子前就悄悄办成了普通百姓的模样。他们趁着村民不备混进了村子,四处查探去了。宴归说让她休息,其实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合欢神色不安地进了屋子,但一进房门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她害怕的一动也不敢动,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别怕 ,是我,陵游。”
这个人正是那个从村口开始,跟了她们一路的人。
“哥哥!”
合欢被巨大的惊喜击中,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哥哥开始哭。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看见亲人。
许陵游是她的亲哥哥,虽然年近三十,却没有成家。他们的父亲是个大夫,在境安城的康安坊开了个药铺。母亲也帮着经营药铺。陵游自小跟着父亲学习医术,近年来开始四处游历,他一心只想着做个游侠去悬壶济世,浪迹天涯。
半年前家里出事,合欢被当成公主送去和亲时他并不知情,直至腊月里到家才知道。为此陵游觉得愧疚,便辗转到了边境的村子里,想要混进秦国。却没想到这村子里许多孩童生了病又缺大夫,他在这一呆就是两个月。
合欢进村时,哪怕只是透过被风微微吹起的斗笠,陵游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比上次见时长高了些,脸色却不怎么好。这样还有些凉的春日里,她穿着有些单薄。陵游甚至敏锐的看出她的腿脚之前受了伤。他觉得满是心疼。
“别哭了,来让我看看,这半年还好吗,你的腿怎么了?”陵游开始看她的脚。
“没事的,腿是自己爬树摔的。”
“你是说真话吗,那太子对你好吗?”陵游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对我说不上好坏,但都没有亏待我。”
陵游是很不信这话的,合欢也许看不出来,可是他却明白,那太子能把她带到这村子来,摆明了只是利用她。但陵游也不想当她的面说那么明白。他一开始有些冲动想要设法把她带走,但冷静了下便知道行不通,还是要先问清楚她的处境。
“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合欢的眼泪停不下来。
兄妹两人悄悄说的好一会的话。陵游担心她过的不好却不说实话,百般打探。直到确认她在太子府里是真的没有受苦,才悄悄溜出去了。
等到一行人要返程回去时,宴归一眼就看见了她有些红肿的眼睛,却不敢问。他以为她一定是被自己利用伤了心。
合欢其实只是在想着哥哥,想着哥哥临走时交给她的书信,说是爹娘写的,她还没来得及看。想着哥哥告诉她,在异国他乡要好好保护好自己,想着哥哥说会想办法去看她。她觉得难过。
他们来时有合欢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现在她不出声,太子和先生不出声,连侍卫都不敢出声。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往回走,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山顶上,有一块巨石在路边。宴归一下就跳了上去,站着似乎在看什么。合欢盯着看了一眼,想着若能站上去一定还能看到村子一眼。
宴归转过身看见她一时望着石头和一时望着远处的眼神,突然向她伸出了手,问她,“你要上来吗?”
合欢愣了一会,犹豫地看了眼这太高的石头,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在她的手碰到自己手的那瞬间,宴归觉得的心狠狠颤了颤。她的手很小很软,但很凉,带着些汗湿,显得更加冰冷。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了上来,然后松了手。只是这一小会,却让他觉得那冰冷连带着他的手掌也发冷。
合欢慢慢地走到了巨石边缘才发觉,原来这里可以看见山两边的两个村子。一条河从离国的村子流到秦国的村子。她觉得可笑,明明是同一座山的两边,靠着同一条河生活,却是不同的国,要这样针锋相对。有让像她这样的人,亲人离散。
“你说,这明明同饮一河水,为什么要做敌人呢?”她喃喃道。
她的声音很轻,宴归却听见了。他深深地记得,父亲对他说过一样的话。那时父亲带他外出,也是在一个山顶,也是这样起风的时候。父亲望着山下说,“阿宴,你看这山河相间,人来人往,明明是同存于世,为何要做敌人呢?”
宴归不由地侧头看向她。夕阳西下,橙黄的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山下。宴归从没见过她那样的眼神,满是哀伤。
一行人原路下了山,回到秦国的村子里,换上了马车往回赶。合欢依然一路无话,她觉得腿有些疼,头有些疼,但是大家都在赶路她也不想耽误。便一路忍着到上了马车,马车还在颠簸时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全是恶梦。
她梦见好姐妹云锦当着她的面,扔掉她送过去的发簪时,说的那句“我恨你”。梦见爹娘送她离开时的场景,两个人搀扶着站在雪地里满眼通红目望着她。她又梦见境安一直掉落悬崖或被杀害的样子。
她梦见两国开战,血流成河。她梦见她在那个离国的村子里,村民们举着锄头问她,她到底是哪国人,向着谁。她梦见自己在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动。
林先生一路都在看着她,他觉得这小姑娘回程一路都安静地反常,想着今天的经历不算愉快,还斟酌着要怎么安慰她。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倒头就睡。
可是慢慢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原先只是睡的不安稳,后来开始说梦话,到后来开始发抖。林先生想要把她叫醒,却发现她浑身滚烫,满头的冷汗。
林先生马上叫停了马车,说了缘由。
宴归上了马车,看见了她蜷在角落里发抖的样子,一下没了主意。先生让他用外衣盖住她,把她抱在怀里,他像个木偶一样照做了。
在先生叫停马车之前,他还在想今天侍卫的回话,太子妃在村里偷偷见了个男子,那男子是最近两个月才到村子里的一个大夫。他还思绪混乱不知要如何安置这件事。
这是宴归第一次这样抱一个女子。
宴归之前娶过一个太子妃,候府的小姐李寓木,但他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寓木为他除了心头大患,宴归答应娶她,就只是这样而已。成亲后,寓木便请愿呆在宫里侍奉他母亲。
宴归现在这样抱着合欢,原先还身体僵硬不敢动。可是现在他抱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眼角有泪划过。他想起那只冰冷的手,那个哀伤的眼神,却总想要把她抱得更紧。
他们回了府,找了大夫,嬷嬷给她喂了药,折腾到后半夜院子里的人才睡去。
大夫说发热是因为是受了风寒,加上走了太多山路腿上的伤复发。宴归有些觉得有些愧疚,明明知道她腿伤未愈,明明知道她之前伤寒养了很久,却只顾着自己想做什么,未考虑她半分。
等到夜半无人时,他辗转难眠又去了她的院里。
李嬷嬷守在她的床边,他笑自己竟连嬷嬷这样都做不到。嬷嬷见他来了就自行出去了。他看着合欢睡得安稳的脸,突然想起那双冰冷的手。他小心掀开被子一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还好,手是暖的。
等到他把手松开,正准备掖一下被角时,却看见合欢的袖子里有一封信。信封露出浅浅的一角。他想起她今天见的人,几乎没有犹豫的拿出了信。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果然自己还是这样自私的人,果然还是没有相信她。可是他一边嘲讽自己,一边却小心翼翼的开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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