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归一个人悄然走到院里,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院子,上次是合欢摔了腿时,他匆匆来过一次。那时他来去匆忙,也并留意院子有何不同。
从小父亲就不许他浪费时间去侍弄花草,所以从前的院子除了棵桃树一直是光秃秃的。可是现在一眼望去,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荒芜的院子,现在却绿意盎然。绿叶从中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还有蜜蜂嗡嗡地在花丛中飞过。屋外的回廊挂着些红色的灯笼,门上竟然还贴了些福字。
他险些怀疑走错了,直到看见了那株原本就有的桃树。桃树还是只有孤零零的树枝,可是树枝上竟零星挂着些红色的带子。
宴归在门口环顾往里张望了一会才踏进门。他进去时一群丫鬟正围着一只黑猫玩闹。那黑猫皮毛柔顺,长得也圆润,正翻着肚皮在晒太阳,被人搓揉的很是享受。
他轻轻咳了一声,几个丫鬟转头看见他,立马噤了声站成一排请安。连那只猫似乎都受了惊吓,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想要抬脚走,一伸脚又慢慢的缩了回去,瞪着双眼睛看向他不敢动弹。
宴归并没有理会,只是说明了来意,李嬷嬷赶紧迎出来带着他走向书房。他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先生,你不要着急不要生气,我说了会写就是会写,只是你不能三天两头的催着我是不是?”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婉转清晰有些着急。
“我不催着你,这半月过去了,你连一篇文章都没临完,我今日若不过来,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写。”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谴责中又带着些无奈。
女子的声音他很陌生,男子的声音他确是熟悉的,是林先生的声音,只是他没有听过先生这么无奈又温柔的声音。
宴归站了一会,等里面安静了才敲了门,听到先生说“进”才推门进去。他一走近就看到一个女子直着一只腿坐在案前,从衣裳下隐约能看到腿上缠着的纱布。女子正拿着一支笔看着桌面,神情专注的写着字。而林先生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戒尺,弯着身子,低着头看她的字。
林先生先抬头看见了他,似乎有些惊讶地淡说,“你怎么来了?”
他走到先生面前,拱手行了礼,“弟子有问题找先生请教。”
案前的女子这才抬起头,笑着看向他,“你也是先生的弟子啊,不过我怎么没在学堂见过你,我腿有伤,不方便行礼,公子见谅。”合欢也没去想为何一个外人能进自己的院子。
宴归看向她,有一时的失神,他见过合欢的样子,一次是她胆战心惊时,一次她昏迷在床时,可是,他没有见过合欢这样脸色红润,笑盈盈的样子。
宴归这才发现,合欢长的很是漂亮,眉目清秀,眼眸清亮,唇红齿白,两颊微圆,笑起来连眼睛都是弯的,他突然间想到了冬日里的红梅,让人眼前一亮。
“我怎么觉得我见过你?”合欢突然蹙起了眉头,认真的看着他思考起来。
先生在旁边适时地咳了一声。她也没留意,依然在打量着他。
合欢想着,先生的这个弟子长得真是好看。她一直觉得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也是自己见过的格外好看的人了。但眼前这个人,和先生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只是两人的好看不同,先生是温润如玉,眉眼柔和。他却是棱角分明,硬朗许多。
他肌肤并不白皙,就像是冬日里的庄稼人一样,并不太黑却也显得健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形修长。他穿着身素色衣裳,神色平静地站在跟前,合欢却觉得他气度不凡。
“这是太子殿下。”先生小声提醒。
宴归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了些乐趣,想要看她如何应对。
合欢先是不敢置信的望着宴他,继而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笔,整了整衣襟,扶着案台想要站起来,奈何一只脚动不了,她怎么尝试都无法起身,着急的有些脸红,试了几次后,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才低着头,小声道,“妾失礼了,殿下恕罪。”
那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样子,让宴归觉得刚刚对着他笑的是另一个人。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说了声“无妨”匆匆往外走了。林先生看了合欢一眼,也跟了出去。
他们俩都走了,只剩下合欢一人,她开始垂起了自己不争气的腿。她确实记不起那个只是几个月前在夜里不怎么明亮的灯火下见过的人,更何况,那时她满身疲惫,又十分害怕,似乎连那人正眼都没看几眼,更别说记住了。
合欢觉得自己这回有些憋屈,明明是太子一开始就告诉她要安分些的,也是太子那么多时日院门都不踏进来,这回怎么倒像是她的错。
院子的嬷嬷丫鬟们都说太子不是个脾性不好的人,那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吧。可是合欢一想起上次她摔伤腿那些侍卫被罚板子的事,又觉得有些可怕。
合欢现下又怕他们在门外,不敢叫人,挣扎了好一会才扶着个屏风慢慢起了身往门外走去了。她偷偷把门开了一条缝,趴在门上看往外看,见他们在远处的一处凉亭上,也不敢出去。她转念又想起林先生看着她的字的脸色,又默默挪回了案前。但写了一会子,依然沉不下心,又艰难地挪到了门前。
门外,林先生和晏归走到了院中的凉亭,秦晏归正要开口询问先生为何会在这院中,先生却先开了口。
“我记得你们是冬日里成的亲,而今已经是春日了。她却连你的脸都不认得,你就是这样为人夫的?”先生看着宴归,语气里满是责备。
宴归没料到先生会说这个,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你说,我且听听看。”先生有些寻味的看着他。
“是,先生记性好,我们确实成亲有好几月了。之前是顾虑她是异国人,没有过多亲近。”
“你不必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什么异国,怕你是暗地里提防着她,怕她是个细作吧!”先生似乎有些生气了。
“确实如此,”晏归似乎有些心虚,“但现在我知她不是,之前是我太多顾虑。”
“不是就好,不是就尽些你该尽的本分。先不说她是个公主,善待她本就是为两国交好,她若出了事,两国的盟约你说该怎么算?”先生依然看着他,满是怒气,他极少看先生生气,也只好低着头答是。
“再者,她年纪这么小又爱闹的一个孩子,被困住在这府里,无依无靠的,也就只能仰仗着你了,若你都对她是这般态度,下人们该作何思考?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娶了她,既然娶了她,她就是你名正言顺的侧妃,你该好好待她的。”林先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晏归发觉先生的怒气似乎缓和了些,有了些母亲教导他时的语气。他觉得有些奇怪,悄悄抬起了头,却看见先生正定定地望着书房的方向,眼神里似乎有些哀伤,让他不敢打扰。
宴归有些吃惊先生为何会这样偏袒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子。他从小到大都觉得先生像是个超脱凡尘的人,一生未娶,也不留恋风月。从来只喜欢读书写字,弹琴品茶,似乎对世俗没有半点牵挂。
林先生名为林宗谊,原先就是都城的世家公子,从小就天资聪颖,不到二十岁就当了现国主的的教导先生,他从小也是由先生教导。宴归出生的时候,先生就已经搬到边城住下了。后来他在边城立了太子府,先生才搬到府里。
宴归曾从母亲和姨母谈话中得知一些事情。据说先生年轻时在边城游历时,爱上了一个女子,女子据说是艺馆的人,弹的一手好琴。但毕竟两人地位悬殊,先生家里人百般阻挡。在林父林母的反对中,在世人的纷纷议论中,两人纠葛了许久,但后来林先生外出了一趟,那女子就投河自尽了。从此,先生就再无和任何女子有过瓜葛。
可是现在,林先生竟对这一个才及笄的丫头另眼相待。但从嬷嬷平日里说到事情和刚才先生的话来看,先生对合欢绝不是男女之情。
宴归突然想起那日先生来问他是否能让合欢去私塾时,先生曾问过他,“她的父母亲是做什么的?” 他明明之前就跟先生说过,新娶的侧妃只是梁王的义女,是个商贾的女儿,可是先生又谨慎地问了他一遍。且他答说是布匹商人时,先生沉默了许久。
加上而今先生那眼里少见的痛苦哀伤的模样,让宴归更加疑惑。他总觉得先生跟合欢之间是有什么渊源的。
宴归自己心里思量了许多,先生在说些什么他也没仔细听,等他回过神来时,抬起头只能看到先生垂手而去的背影了。
不过他一转头又瞥见了书房的门缝里一个淡绿色的身影,一个脑袋正悄悄从门缝里往外探。似乎是感受到他都目光,那脑袋突然缩了回去,门也轻轻关上了。他不由得低下头弯了嘴角。
他准备走时突然想起来,刚刚先生是让他干什么来着?哦,林先生让他从明日起每日过来两个时辰看着她写字?对,先生是这样说的,他似乎还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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