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燕返阁已是深夜。
二楼仍是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夤夜不歇。
秋白鹭从饮子铺里买了两盏梨子汁,又从熟卤铺子里买了些鸡腿猪脯,一起打包带上三楼去。
房内早已熄了灯,隔着门都能听到小孩均匀绵长的呼吸。
秋白鹭轻轻推了推门,却没推动,不由一笑,轻声呼唤:“小喜?小易?”
屋内传来两个小孩迷迷糊糊地哼唧,又听得脚步声渐渐向门前来,吱呀一声,门打开,弹出一个抓着双丫鬟的小脑袋:“秋师叔!”
秋白鹭低头对小喜微笑:“多蒙你照顾他啦。”
小易也从小喜身边探出头来,大喜道:“娘!”
秋白鹭挨个揉了两个小脑瓜,把他们推进门去,安顿在桌旁,打开了打包的袋子。
两盏梨汁清甜润肺,两个小孩睡得焦渴,还没品出味儿就喝到见底。
鸡腿猪脯又十分软烂入味,一大两小坐在桌边,没一会功夫就吃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两个孩子懒懒仰在榻上,渐渐又迷糊了起来。
秋白鹭看着小喜头上的双丫鬟滚得散乱,叫她靠在自己身上,重新为她梳头,末了给她绑上两根红头绳。
小喜噔噔跑到镜子前面,左歪头,右歪头,对着新梳的头发审视良久,纠结道:“秋夫人,我不喜欢红头绳。”
秋白鹭笑骂:“小鬼头就会挑剔!”
小喜瘪瘪嘴,心知理亏也不再说什么,小易却很给母亲面子:“我就觉得红头绳很好啊。”
小喜横他一眼,转过头来一板一眼地对秋白鹭说:“秋夫人,既然你回来我就不在这里陪小易啦,我走啦。”
秋白鹭笑着点头。
小易依偎到母亲膝头,听母亲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小易瓮声瓮气地回答:“好玩,今天听了戏,小喜姐还带我去吃了春蝉居的冷碟,路上遇到了玩杂耍的,比从前宫里看的刺激多了……”
宫里为求稳妥,不会叫太危险的杂耍演出,小易当然也就没有看过。
秋白鹭含笑听小易讲,自己一边随口应答,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问:“你不是早想看彩衣剑吗?现在看不看?”
小易一激灵:“彩衣剑?”
秋白鹭肯定地回答:“彩衣剑。”
展开包裹剑身的衣服,五色宝石的光辉从布料间泻出。小易趴在桌前,敬畏地伸出一只手缓缓摸过剑鞘上的图案。
他抬头看秋白鹭。
秋白鹭微微点头,帮他拔出剑,又将剑柄交到他手中。
小易小心翼翼地接住,将稚嫩的小脸贴在剑身上,感受那一丝外泄的锋锐之气。
他双手握持左右比划了几下,脸上兴奋之色几乎要溢出来:“娘,你的刀,拿来比一比!”
秋白鹭看着他,缓缓摇头。
小易兴奋的神色渐渐退去,疑心渐起:“娘?”
秋白鹭道:“我拿秋池刀换了彩衣剑。”
小易瞪大双眼:“怎么会?秋池刀是外祖父的遗物……你被迫的!”
秋白鹭为孩子的敏锐欣慰,将那天夜里沈江英提出换刀的事讲给他听,小易忧心忡忡:“那要快快换回来啊。”
秋白鹭问:“我苦思良久,不记得宫中有这么一把兵器,你常常去你父皇的私库玩,有见过它吗?”
小易坚决地摇头:“父皇的收藏中没有这样的。”
秋白鹭沉思片刻,说道:“那也罢了。既然说是皇后佩剑,我便去皇后宫中搜一搜。”
小易问:“娘是要回宫去吗?”
秋白鹭轻笑,拍一拍小易的头:“是,明日再说,先睡吧。”
*
次日无事,母子俩只在燕返阁内闲逛游玩,消磨时间。
等到夜色初降,秋白鹭便又把小易托付给小喜照顾,自己回屋换了一身夜行衣,翻出窗外,从屋顶取道,直往宫城而去。
夜间路上行人渐稀,却常有执着长枪的兵卒来来往往,常是三五十人一队,压着查抄的财物,又或者是披枷带铐的罪臣家眷。
财物尚且安静,只有车轮滚滚发出恼人的噪音;人却不能如此安静,一路上只听得哀哭嚎啕之声直冲霄汉,使人耳不忍闻。
秋白鹭听说,卫国公府昨日已经查抄完毕,今日这些大约是依附卫国公府的党羽。
卫国公府历经三朝,在朝堂上屹立不倒四十余年,树大根深,门生故吏,乡党宗亲不知其数。
这场风波看起来还要持续很久,秋白鹭不由为之默然。
几番纵跃,在月下游荡一抹飘渺的云影,从檐角摇晃沉睡的金铃,最终隐没在宫墙之下。
秋白鹭沿着墙脚的阴影前行,熟练地躲过换班的禁卫,避开洒扫的宫女,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从藏身的松树上跳下来,不想差点撞上两个躲起来讲悄悄话的小宫女。
攀住松枝,秋白鹭暗自叹气,腰腹使力,重新倒挂回去。
树下假山后,小宫女对着伙伴故弄玄虚:“你听过了没有?那个。”
她的木头小伙伴沉默摇头。
小宫女谈兴稍减,但还是坚持道:“就是那个,说莲妃娘娘那个!”
木头不语,小宫女急得跺脚:“‘农人伐庭树’这个!”
木头宫女哦了一声:“这个我听过的。”
小宫女问:“你就没有想到什么?哎呀你这个木头。”
说罢,小宫女念起了整首童谣:“农人伐庭树,榛树齐根斩。槐下尚有荫,一夕病衰无。红杏才新栽,盈盈墙外开。伐树庭无树,哀呼怎奈何。”
她回头一脸期盼地看向木头同伴,木头同伴却还没悟出。
但树上的秋白鹭已经悟出这童谣是在暗喻什么。
而且她还想起,今天白天,自己带着小易在燕返阁玩耍时候,也听过小孩子们念过一两句的。
大皇子封号秦王,小易封号淮王。
“伐树庭无树”,是暗喻皇帝杀死长子之后,发觉自己已经膝下无子。
那“红杏”一句,分明是说莲妃……
秋白鹭震惊到乱了呼吸。
还好树下只有两个不通武学的小姑娘,不至于因为她一时疏忽而露了行迹。
秋白鹭也无心再等这两个小姑娘离开,胡乱学了声猫叫,跃向对面的屋顶,矮身坐在屋脊的背面。
仅仅是说莲妃红杏出墙?不,整首童谣都是暗指皇室的子嗣,童谣是在说,莲妃腹中的孩子并非皇室血脉。
不论童谣说的是不是实情,这种时候传出这样的谣言,也是十分毒辣了。
秦岷本身就是在先皇所有儿子死后,以皇弟身份入继的。
此时扶立崇明帝的卫国公府覆灭,皇城之中风雨飘摇,不知道有多少府邸的正堂亮着灯,掌家人思忖着该到哪里挣得一份从龙之功。
秋白鹭起身。
这里虽然偏僻,但每隔一刻,也会有黑甲禁卫中的精锐巡查,不是久留之地。
莲妃的宫殿在宫中稍显偏僻,却恰好离这里很近。
她犹豫片刻,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往莲妃的宫殿而去。只是还没有到莲妃的宫殿,先远远眺望到莲妃的轿辇,掌灯的宫女跟在轿辇两侧奔跑,拢在灯里的火光于是拖成一条灼灼的线。
莲妃往阳乾殿去了。
是陈情?还是求饶?
秋白鹭沉默地望了片刻,按照自己原本的计划到皇后宫中去搜寻。
*
坤宁宫门户深掩,寂然无声,沉落在一片浓稠的夜色中。
秋白鹭翻墙进去,只见宫中种种陈设一如昨日,除了不见静默俯首的宫人,竟和皇后尚在时一般。
想来皇后下狱时候名正言顺,秦岷也不必搜查她的宫殿再来罗织一些罪名,倒叫这坤宁宫中处处维持了原状,大大方便了她今夜的行动。
秋白鹭在庭院中环顾一圈,推门进到正殿,先取了一支灯点燃,持在手中,这才开始细细搜寻皇后的宫殿。
既然是要找一把佩剑,首先自然是从皇后的书房和寝室找起。若是没有,或许还可以找找库房,只是秋白鹭怀疑,这一夜时间未必足够她找完。
事到如今,也只有先尽力一试。
皇后的寝室就在正殿的左次间,书房则在正殿的右次间。
秋白鹭犹豫片刻,思及常人不会在寝室摆设兵刃,便先去搜了书房。
书房内四壁都是书架,充塞了各种类目的书册,正中书案上是一套文房四宝,书案旁边的大缸里投了几轴画卷,书案另一边则是一颗半人高的大珊瑚,枝干繁复,形态曼丽,堪称当世奇珍。
椅子后面是足有两人高的多宝架,架子上也都是些文房清供之物,并不像是放置了什么宝剑。
皇后素有才名,书房的陈设也处处合她的性情。
这小小一间书房,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已经足以叫人泄气。
秋白鹭尤不死心,将多宝阁翻了一遍,还真翻出一把不到一寸长的小匕首来。她拔出来,见刀身既薄且短,刀刃锋利,虽然是个不错的小玩意儿,却不能当武器来使。
再低头一看周边陈设,她便明白了,这恐怕是皇后日常所用的裁纸刀。
随手收在袖中,秋白鹭抬腿出了书房,又往寝室搜去。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看,单机好苦哇(抹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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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帝台春(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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