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没说话,也没看他,自顾自地查账。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学校教室监控不能用吗?”辛欣凑近我问道。
我终于舍得抬头看他。
现在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很乐意听他说。
因为我现在没有任何权利去查,我只能通过他们说的来推断。
“前一晚有人去送零食,不是那个人弄坏的监控,你忘了个东西,叫中控室,我们怀疑过是中控室那边失误导致的监控不能用坏的,但是事实证明并不是……人为剪断线路这件事把我们的念头打消了。”
辛欣说着,看着门外似乎有些出神。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外面乌云密布,很快便下起了雨,雨下得很急。
“那应该会有证据。”我说。
“嗯,但没有。”
“那就是,中控室断电后,那个人才得以剪断线路。”
辛欣没说话,烟在他手上燃尽,他很快便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
“我更倾向于有干扰器。”辛欣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瓶脾氨肽,“看。”
“有毒么?”
“没有,有的话早就跟你联系了。”辛欣平淡地说着,又揣回兜里。
没毒……
那说明张湾跟我说的那些,可能存在漏洞。
我不再跟他说话。
我做我的事,辛欣偶尔搭把手。
“你走吧,我这儿还忙着,没空跟你玩儿。”
我找了个由头赶走了辛欣,独自在小卖部忙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送洋洋去补习班,然后磨着兰乾去学校调监控。
我说:“趁暑假能把这个事儿完了吗?”
“完不了。”兰乾说了一句,凑到我耳边轻声道,“除非你厚着脸皮去找找领导什么的,得扯出来不少人。”
“七月三号,查哪儿的监控?什么时间?”中控室的值班人员问道。
“所有地方都查。”我说。
值班人员看了我一眼:“你一个一个看啊得。”
“先看楼道。”
我和兰乾在中控室看监控,并一个一个拍照留记录。
看监控到下午三点换班,又看到晚上十点,中途接送洋洋三回。
17
我缠着兰乾帮着忙重新调查了一遍,那天去送零食的人都去问过了。
如此耗时一个半月,找了个律师。
之后我去看过林贺泮几趟,他愿意见我了,只是什么都不说。
我说:“你放心,快查出来了。”
目前要证明的是林贺泮并非第一个到的。
“嗯……”林贺泮偏头,睫毛微垂着。
我干坐着看他,直到到时间才离开。
但我却被叫住了。
林贺泮扯着一抹笑:“下个月末就正式判了,你不要瞎忙活,照顾洋洋就得了。”
一个月……
难度巨大,且没什么用,那些人好像实在不想跟我说太多。
转念一想,利益牵扯倒也正常。
“好。”我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下午,我去找了张湾。
人刚修养好,但看起来依旧很虚弱,面色苍白,瘦了很多。
“辛欣……”
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
我轻轻扬了一下头,示意他先说。
张湾缓了口气,从床上支撑起来:“没法儿给你发消息说,你今天来也正合我意。”
张湾靠在床头上,扯了一下被子盖着身体。
这大热天能冷……
我点点头:“你说。”
“今天给你全部捋完得了,我觉得我快死了。”张湾说着,从床头柜拿出来一个皮封面的大本子。
本子不厚,但里面夹着东西就显得很厚。
我下意识去看别人的眼睛,我第一次从张湾那双精明的眼里看出黯淡。
“你不用观察我了,我就算有罪也撑不到那天,我现在就庆幸自己没个一儿半女,你重回岗位吧,算我求你。”张湾说着,慢慢将本子打开。
我低头不语。
他说……
辛欣是投毒主导,暗中策划半年,留了把柄在他手里。
兰乾祖上三代从政,倒是个正儿八经的干净家伙。
八字都是正官。
张湾说:“你是不是好奇我呀?”
我应了一声,看着他。
“我不保证我完全干净……”张湾将本子递给我,躺了下去,“万一我好好活着呢,我不告诉你。”
“那你就先活着。”我翻看着本子,无脑地说。
张湾乐了很久:“下个月不是就判了吗?我去帮你坐镇。”
“行……”
“我带着所有证据,给你。”
“你这属于良心发现了?”我闷声打趣道。
张湾干笑几声,随后想到什么似的转而笑开了,他眉眼弯弯的:“算是吧。”
“你家里人呢?”
“干妈亲爹都巴不得我死呢,我死了有保险,这次受伤家属那边给赔了三万多,单位给走了工伤,赔了五万……”
张湾说罢,闭上眼不再言语。
“抱歉。”
“走吧,我歇一段时间。”张湾摆手。
我带着本子,起身离开。
18
我拿着张湾给的本子细细咀嚼。
他有记录的习惯,历年参加过的案件侦破都记在本子上,时间线关系线搞得都很清楚,一个案子后面都粘着一张8开的纸整整齐齐折叠着。
我不同,我懒得写,全靠脑子记,偶尔写几笔也是散落各处。
我抱着本子跟律师一同啃了一个多月,到了第二个月月底接到通知马不停蹄地赶到法庭。
人不少,大多是受害者。
张湾和辛欣也到了。
张湾看起来比一个月前好很多。
旁听席上人头攒动,我找了个地方坐下,虽然也不算第一次参加这个场合,但还是觉得局促。
毕竟第一次做被告家属。
林贺泮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眼里带着不少震惊。
我也一直看着他,我真是想他了。
开庭后,张湾列了不少证据,列出的证据都相对含蓄。
辛欣低着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张湾起身换了个地方坐着,彻底跟辛欣划开界限。
辛欣的视线跟随张湾,最终站起身自爆。
“我被停职就已经是证据了,我再瞒下去也没意思了,我承认,我的确威胁过张湾,也的确暗中威胁过林贺泮,但下毒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我身为公职人员不可能干这事儿,我知道是谁,所以顶多算包庇,除非你知道我其他事情。”
辛欣走到张湾身边站着,一把拍在他的肩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关心,笑容也是真心实意,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不好过,你就很好过吗?骨癌保守治疗不行,快要做手术了吧?如果扩散下去,准备好吃奥施康定了吗?”
我和被告席上的林贺泮几乎同时看向张湾。
张湾只是笑笑,并没有反驳辛欣说的话,而是将他的手拿开:“不要捏我的肩膀,你的力气太大了,很痛。”
“不过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死,我会查彻底的,我会将我的生命完全贡献给我的事业。”
辛欣摇摇头,眉眼弯弯:“好,那我祝你长命百岁,慢一点查吧,起码等我继承家产以后,稍微安稳几天。”
这句话是绝对真心实意的。
投毒案重审,林贺泮暂时释放。
林贺泮不太想见我,自己租了个房子在外面住,他说没脸见我。
我一边死缠着他,一边帮着张湾查案子。
再到头来,兰乾和那个姓陆的小孩儿也掺和了进来。
最后审下来,张湾把他知道的全抖搂了出来,辛欣也提供了嫌疑人的情况。
警方发布了悬赏,辛欣愣是什么罪都没判下来,只是把他辞退了。
辛欣私底下也跟我们袒露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他说要我们自己找证据。
数罪并罚,够判他无期了。
我骂骂咧咧半天,张湾挡了一下,应下了。
之后张湾做了一次手术,观察了几天,扩散了。
我和兰乾代为照顾张湾。
林贺泮难得来找我。
“我最近重新回岗位了,还是运营岗。”林贺泮说着,拿了个板凳坐下来。
我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挺好。”
“你和洋洋最近怎么样?”林贺泮语气始终淡淡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看得心花怒放,心里的事情却始终藏不下去:“我还好,洋洋也挺好。”
林贺泮默然良久,点点头,他看向病床上闭着眼的张湾,道:“我有个朋友的老师对这个有研究,可以帮帮忙……”
张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连连点头:“好,好!拿我做实验也行!”
张湾想活……
如此的状态很好,却无时无刻地刺痛着我。
到晚上,我和林贺泮一同离开。
林贺泮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我习惯性地将他带回家。
洋洋看到林贺泮开心了好久,两人说了很久的话。
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去煮饭。
我们仨吃过饭。
洋洋问说:“张湾叔叔生病好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说:“……快了。”
林贺泮低着头,起身到阁楼去了。
我照顾着洋洋吃完饭,拾掇完以后,也去了阁楼。
他坐在地毯上,双手抱膝看着窗外。
我凑到他旁边去看着他,他也扭过头来看着我。
最后他哭了。
林贺泮哭得很凶,我抱着他安抚着他。
“不哭了,会好的。”
19
在我还不知道林贺泮被当做嫌疑人的时候。
张湾私底下给过取保候审时的林贺泮好几次定心丸。
我忙着找证据时,也是张湾去找着认识的人给帮忙拖时间。
他算是将安抚人的技能用到了底。
只可惜每一件事我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林贺泮说,我和张湾很像。
兴许我不喜欢他就是因为我看到他,就像照镜子一样。
大差不差的,佯装开朗的性格,以及一丝丝不要脸……
之后张湾出院,我们都挺照顾他。
辛欣去继承了家业,他也格外关心张湾,甚至给介绍了几个国外的医生。
不过张湾不搭理他。
如此持续了五年,张湾的身体再也禁不住折腾,哪怕只是一次小手术了。
张湾的父母知道他生病后,一次没来看他,更没给打过电话,算是断了一切联系。
张湾每次查案都是忍着疼来,忍着疼走。
快调查完了,张湾也倒了。
据说辛欣放下了会议,急急忙忙来看的,张湾破天荒接受了辛欣找的国外医生。
重新制定了疗程。
洋洋嚷着要去,我便带他去了。
洋洋看见张湾现在一副被癌症折磨到枯瘦的模样,趴在病床边上安慰道:“叔叔你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儿!”
“嗯。”张湾点头,颇为艰难地扯了一抹笑,闭上眼却哭了。
我有些不忍去看,洋洋不断的安慰着张湾。
从这之后,我再没带洋洋去看他。
张湾又一次做了手术,这次看起来的确好很多。
我独自去找了辛欣。
辛欣一身西装革履,十分板正,的确是企业家该有的样子。
“张湾也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的,他想让我死,我不让他如愿,他帮你,也是为了让自己立住一世清白,也算是燃尽最后一丝正义了……”
我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论怎么样,你……”
倒不如现在就坦白一切。
“你放心,还不到时候,到时候了我会认罪,我也会让他撑到看我认罪。”
我没敢说丧气话,我害怕我说了,真的就那样了。
“你放心,他能撑到,他会好好活着。”辛欣信誓旦旦地说,“海哥,跟他说别让他太累,不然就看不着了。”
辛欣说完,起身整理衬衫、领带,穿上西装外套便出去了。
我紧随其后,离开了公司。
约略过了三个月,张湾的确好了不少,硬是跟着我和兰乾拼了几个月。
我俩清楚他的倔性子,往往都是干着干着就歇了,他也就跟着歇一歇。
收集证据的周期长,我和兰乾经常骗着张湾说休息几天,然后我俩单独行动。
半年后开庭。
辛欣并没有到场,是他的律师来的。
一轮周旋下来,证据不足。
等待第二次开庭。
辛欣给找的外国医生说要给张湾做手术,张湾同意了。
我们几个人都惴惴不安的。
林贺泮和兰乾忙着工作过不来,我和辛欣来守着。
好在手术成功了。
回到病房后,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俩。
“我等你的证据足够,等你第二次开庭,你一定要参加啊。”辛欣说着,用药盒里面的说明书叠了个千纸鹤放在张湾手里。
刚清醒的张湾虚握着千纸鹤,点了点头。
一段时间后,张湾跟着我和兰乾继续寻找证据,准备第二次开庭。
临门一脚之际,张湾倒在了我的面前。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信息采集了。
“张湾!”
我大叫一声,两步并一步冲上去把他抱起来,将他放到车上,报备过后一路闯红灯到医院。
路上给辛欣打去了电话。
医生很快便准备就绪,手术开始又很快结束,噩耗随之而来。
癌细胞扩散到了各个器官。
我站在一旁,给张湾的父母打电话,一个都打不通。
张湾已然不清醒了,他抓着辛欣的手大哭着说道:“我想活,我想活……我还不想死……救救我,还没查完,兰哥、海哥……我想……活……”
我听到张湾叫我,下意识应了一声,看过去……
20
张湾死了,辛欣抓着他的手,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证据足够了吗?”辛欣问道,轻轻帮张湾合上眼睛。
我看着张湾,张嘴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
辛欣再度问道:“准备好证据了吗?”
“还、还差一点……”
我开口,嗓音喑哑。
“我认罪。”辛欣闷声说着,抽了一下鼻子,拿着张湾的手机,继续给他的家里人打电话。
仍旧一个打不通。
“别打了……这家人知道张湾病了以后就一个电话也没给张湾打过。”
我说完,转身到抽烟区抽烟,独留辛欣一个人在病房。
林贺泮请假过来的:“哥,怎么样了?”
我夹着烟,抬头看着林贺泮,眼眶倏地红了起来:“走了……”
“那他爸妈呢?联系到了?”
林贺泮无比冷静,倒是让我身心安定了些许。
我摇摇头,将烟叼在嘴里抽了一口。
林贺泮没说话,把我手里的烟拿走掐掉,拽着我进去了。
辛欣坐在病床边,打电话安排了张湾的后事。
“你们走吧……我安排就行。”辛欣说着,抬手蹭了蹭脸,声音发闷。
“你办过后事?”我问道。
辛欣看了我一会儿,抽了一下鼻子,摇着头说:“没……可以学。”
我默然良久,点点头,带着林贺泮走了。
一周后,我带着林贺泮一同去旁听。
辛欣带着张湾的骨灰盒一同到的。
兰乾坐在原告席,辛欣将骨灰盒放了过去。
两人颇为友善的点头示意。
开庭后,辛欣没再反驳什么,将所有罪名一并认了。
判罪后,辛欣看了一会儿兰乾跟前的骨灰盒,道:“张湾葬到哪儿我已经定了,你们再试试联系一下张湾的家人吧,实在联系不上就葬到我那块地。”
兰乾应了一声:“行。”
我和林贺泮一同离开,兰乾追了过来。
“张湾也算是看见了。”林贺泮说。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兰乾皱眉:“小辛把墓地买哪儿了?他家里人真联系不上?”
“城北那边,具体是哪儿得看看有没有合同,”我说着打算从兜里拿烟,被林贺泮一把抓住了手腕,我干脆不拿了,“真联系不上……”
“是亲的么?”林贺泮撒开我的手。
我摇摇头:“亲爹干妈,他爹属于倒插门,他干妈还带了个儿子。”
……
我们一路走着,说着。
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