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额勒城南面城楼。
两个守夜人坐在城楼上一隅,喝着冷酒,极目远眺着城南面的景色。
遥远的天地交接处,几座黑山傲然耸立,微弱的星光下,从深山中蜿蜒流出的河流时隐时现。一条通途连着南境的天堑和北蛮的疆界。
浓密的云层交叠着困住时不时想要探头的月亮,几点星子寻着云缝向人间投下清辉。晚风从远山深处如浪潮般吹来,城楼上的守夜人不禁裹紧了外衣,互相斟了一杯酒。
“任老哥,你说第二世界是什么样的?”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守夜人向南面努了努嘴,问道。
被他求教的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子,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望了望着南面的远山,突然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说道:
“南面的人民啊,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的生活别提有多艰苦了。总有一天我们得把他们拯救出来。”
年轻的守夜人惊异地看着这个一秒入戏的同僚,半晌,轻声问道:“啊?”
迎着年轻守夜人惊讶的目光,任老哥继续说道:“我前几年被提拔成了干事,去过一次他们的都城,那里的人连肉都吃不上,成天都在吃一种叫傻拉拉的东西。”
年轻的守夜人眼睛瞪大:“傻拉拉?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我们有干事这个职称吗?”
任老哥解释道:“傻拉拉就是薅几种不同的蔬菜叶子拌在一起,然后浇上一些稀不拉几的汁水。你说,同样是人,生活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我们北蛮人吃牛羊,牛羊吃傻拉拉,可是南国的人只能直接吃傻拉拉。”
年轻的守夜人眉头微皱:“可怜呐……诶,你还没回答我呢,干事这个词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世界?”
任老哥嘿嘿一笑:“大千世界包罗万象嘛。话说南国人不光吃得落后,出行也极其不便。”
“在他们都城里,好些人出行只能先钻进一个叫做窖子的东西里,就是一个简易的有点像棺材的四方物体,他们还在棺材板上掏了个小洞,人坐在里面就只能洞观世界。”
“而且因为他们买不起马,就只能找几个人把窖子扛在肩上往前走。”
“啧啧,”年轻的守夜人感叹道,“人干事。”
“?”任老哥头顶冒出一个巨大问号:“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就叫你一声,任干事。”
“……”任老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沉吟片刻,他为今晚诡异的谈话做了总结:“所以,珍惜我们这里的幸福生活吧,小老弟。”
与此同时,二人脚下,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摸到了城门处。
这个人身着干练黑色武服,身形劲瘦,两只鹰隼一般的眼眸锐利地望着城楼,似乎想要把它洞穿。
观察片刻后,此人往城门西边走了十几步,四下窥探确定城下无人后,悄无声息地快速跑到墙根下。
站定后,他用双指在城墙上敲了敲,紧接着眼里一亮——
如他所料,墙根下有好些转头都是松动的。
二话不说,他撸起袖子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松动的转头一块一块往外拿。片刻后,城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小洞。
再多掏一些,就够他钻出去了。来人心里这么想着,便加快了动作。
浓密的云层困住了月牙,黯淡的星光下四周漆黑一片。来人靠着夜色的掩护又卸了几块砖后,突然,头顶上方好像有什么声响——
“任干事!任干事!”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黑暗,紧接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城楼上响起。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任老哥不悦的呵斥从斜上方传来。
跑过来的人似乎是任干事的下属,城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抱拳声,似乎是那人匆匆行了个礼。
“任干事,不好了,紧急情况,可汗一刻钟前下令,立刻关闭城门,严查任何想从额勒城往外出的人!”
任老哥十分吃惊:“可汗一刻钟前下令?他老人家不是在大老远的北边吗,怎么命令这么快就到了?”
来人急道:“这是危信系统!就是危险情况下的报信系统,你就别多问了,耽误了时间走脱了可疑人员,你我都得人头落地!!”
任老哥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有些结巴地命令呆若木鸡的小老弟:“快,快去关闭城门!”
那小老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任老哥又一把拉住有可汗危信的人,急切说道:“快,快给可汗发个危信,就说任干事已经收到命令并立刻执行了。”
来人跺脚说道:“危信系统不是这么用的!你奥特了!”
城楼下的挖砖人:“?”
虽然有一些生僻词汇,但是并不影响理解全篇的意思。挖砖人脸色阴沉,片刻的犹疑后,他决定铤而走险。
一块、两块……他多快好省地又敲出了几块转头,眼看着一个能容他爬出去的洞就要挖好了。
光亮从洞的另一侧照了进来,他把头伸向洞外,此时月亮恰好从云缝中探出了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城墙另一面的月亮好像稍微比这边看到的要圆一些。
他将目光微微向下移了一些,于是,就正撞上了城楼上任老哥仿佛见了鬼的目光。
时间似乎暂停了一瞬,二人都在对方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加惊恐的自己。
“啊!”
“啊!”
两声默契十足的尖叫后,下面的人立刻陷入了一瞬间的犹豫——出去还是不出去,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过,犹豫只在瞬息间,紧接着,一个拍案叫绝的聪明想法在挖砖人脑中冒了出来:
当然要出去,出去后就是南国的疆界了,北蛮的守夜人就不能抓他了!
平平无奇小天才!
也不管这个想法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少年不顾一切地把身子伸进了洞中!
第二世界,俺来也!
就在少年半个身子都伸出洞外时,一阵惊悚的“嘎吱,嘎吱”声响从身下传来——
由于还有几块转头没来得及挖开,少年的臀部被生生地卡在了洞的中间。
“!”少年无声地嘶吼着,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往前拱——
嘎吱,嘎吱。
“!”少年在心里冒出了绝望的惊叹:“第一次觉得我的翘臀害了我!”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可怖的脚步声。
“就是这小子!把他给我拉出来!”任老哥看着试图深夜偷渡的少年怒吼道。
“是!”“是!”小老弟和有可汗危信的男人齐声答道。
“嘿——哟——!”两个人如纤夫一样齐声喊着号子,一人搬起一只脚把卡在城墙里的人用力往外拽。
少年的上半身徒劳地在第二世界的领空里扑腾着,他试图用双手手指死抠住洞的边沿,可是无奈一拳难敌四手,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少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第二世界离他远去。
最后贪婪地呼吸了几口香甜空气,少年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抠住墙壁的双手,任由同胞把自己拽了回去。
刚回到祖国的领土,少年就感到了一股泰山压顶的力量——
“!”四手四脚将他狠狠按在地上,仿佛铁箍一样大力把他钉在地上,由于和地面的亲密接触,他甚至啃到了几块泥土。
“你是何人!是不是可汗要抓的那个嫌疑人?”任老哥劈头盖脸地喝问道。
“呃……”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来报信的人急忙插嘴道:“可汗要抓的是个女人,所以……”
任老哥截住那人的话头,粗暴地说:“把他衣服给我扒了!这年头,古偶里面尽是些女扮男装的人,不可大意!!”
少年:“!”
来报信的人:“?”
小老弟不懂就问:“……大哥……古偶是……原来你也看古偶啊?”
就在四手四脚打算对少年上下其手的时候,少年发出一声惊天嘶吼:“不要动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特别贵重!”
少年的嘶吼声提醒了有可汗危信的男人,他突然冲到前面,一把把少年的脸整个地往上提拉,审视的目光缓缓下移——
“嗯……”男人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说:“货真价实,是个男的。”
小老弟不懂就问:“何以见得?是不是因为这小子有喉结?”
有可汗危信的男人白了他一眼,眼里满是轻蔑:“你看他这头脸,好些细小的陈年疤痕,哪家姑娘能弄成这样?”
任老哥赞许地看了看这个手下,转头对不成器的小老弟说:“妹可深思。”
小老弟满脸激动:“我是你小老弟,不是你小老妹儿啊!”
被验货的少年:“你们不要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汇了好伐!”
任老哥命两位手下把少年从地上拉起来,就着微弱的星光,他上下打量起少年的面容:
他的头脸上确实有一些细小疤痕,深邃的眉眼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冷峻,但刚刚在城楼上俯视他的时候,冷白的月光下少年清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活脱脱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你叫什么名字?”任老哥问道。
少年的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响。
“大哥问你话呢?听不懂人话?”小老弟踢了他一脚,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半晌,他轻声说道:“我没有名字。”
前几章太沉重了,所以这一章有点放飞自我,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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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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