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额勒城晴空万里,澄澈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城北一家不太显眼的旅店门口,几个穿着膀大腰圆的北蛮汉子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附近踱步,但路过的行人无一不接受了他们戒备目光的洗礼。
旅店里面,一个穿着暗黄蒙古长袍的男人呆坐在窗前,失神的目光怔怔望向窗外的一棵枯树。
黢黑干枯的的枝丫突兀地横亘在蔚蓝天空中,几只野鸟立在枝头,十分惬意地看着额勒城难得的晴好天气。
“报——”
一声尖锐的呼喊划破午后的宁静,枝头的野鸟乱叫几声后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飞上蓝天,窗前的男人从沉思中猛地回过神来。
眼中的呆滞一扫而光,两道冷冽的目光重重扫向慌慌张张跑进屋子的人。
“何事惊慌?”似乎是怪罪来人搅了他的沉思,男人大声拍着桌子呵斥来人。
那人急忙颔腰抱拳:“禀可汗,屋外抓住了一个可疑的人,他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要当面禀报可汗。”
暗黄的蒙古长袍衬得可汗脸色晦暗至极,两颊的须发因愤怒微微颤抖:“他是什么人?能有什么要事要禀报于我?”
那人赶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可汗的脸色,压低声音道:“可汗,那小子说,他知道阿不花那的行踪——”
“什么?”话音未落,阔台可汗便喘着粗气打断了他,旋即,一丝疑惑闪过眼底:“那人究竟是谁?”
“那小子看着也就十来岁,是个北蛮人,他说他叫蛮小。”
阔台可汗眉头拧成一团:“什么狗屁名字?北蛮人哪儿有叫这个的?”手下正欲解释什么,阔台接着说道:“把他带上来我看看。”
手下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抱拳道:“是!”
不一会儿,“蛮小”便被几个壮实的北蛮大汉粗鲁地扭送了进来。进屋的时候几双手把他往前一扔,他差点摔了个狗啃地。
踉跄站起来后,“蛮小”看着面前满脸盛怒的阔台可汗,恭恭敬敬地长鞠一躬:“可汗。”
阔台瞪着这个鞠躬的少年,半晌,挥了挥手。
那几个北蛮壮汉会意,一齐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听着脚步远去,阔台示意他直起身来,他仔细看着少年缠着绷带的额头和满脸的灰尘,皱眉问道:“你说你知道阿不花那的行踪?”
“蛮小”点点头,恭敬地说:“没错。”
“你是谁?”
“我是蛮小。”
“哦?你哪里蛮小?”可汗眯起了眼睛。
“……”蛮小,也就是小满,一时有些语塞。他被抓的时候才意识到不能说出真名,但他的文化造诣又不够他短时间内想出一个好名字,于是他生硬地将小满二字反了过来。
现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名字不太吉利。
“禀可汗,这是谦辞。就好比南国人说鄙人、贱内,其实都是反着说的。”
说完,他生怕可汗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的名字也要反着理解。”
“哦?”可汗若有所思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半晌,微微一笑:“你说你有阿不花那的行踪,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呢?”
迎着阔台审视的目光,小满朗声说道:“我北蛮在可汗继位之前不过是北方一个弱小的部族,但您接任可汗后,北蛮现在已经发展到能和南国抗衡的地步,因此我对可汗的仰慕之情,就像草原上的草一样连绵不绝,所以发现了叛国作乱的人,我说什么也要报告给可汗。”
可汗听了小满的慷慨陈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嗯,”可汗仿佛是肯定了他说的话,“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阿不花那现在在哪里?”
小满上前一步,啪地一声抱拳说道:“报告可汗,阿不花那他人就在巴根比武场!”
可汗惊异地眉毛都竖了起来:“哦?是吗?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小满乘胜追击:“千真万确,我今早在比武场附近看到了他——绝无认错的可能性。”
可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背着手在室内走了几步:“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赶紧去那里抓人。”
小满不动声色地往可汗身边靠近了几步:“没错,可汗您现在出手,肯定能把他抓住。”
“嗯。”可汗快速地瞟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背着手在房间内踱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小满迅速地走到可汗身边,似乎要俯身在他耳畔说些什么。
下一瞬,房间内寒光一闪,阔台深沉的眼底映出了他预料之中的一幕——
少年闪电一般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然后就着俯身的姿势顺势将手肘绕在他的脖颈,寒芒四射的匕首眼看就要架在脖上!
啪!
可汗反手一击,巨大的力道立刻将小满手中的匕首弹飞上天,紧接着他手肘向后用力一怼,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小满捂着肚子踉跄向后退去。
屋内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屋外的侍卫,一阵急匆匆的咚咚脚步声,屋门被几个北蛮壮汉砰地撞开。
“可汗!”为首的侍卫惊声叫道,但可汗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碍事。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坐在地上的少年:之前恭谦的神情一扫而光,一双黑沉的眸子怒视着他,仿佛下一瞬就能喷出火来。
那目光让可汗心里蓦地一动。
——那少年的神态和模样,实在是像极了他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挚友,他刻骨铭心的敌人。
谁说南国女人就一定要嫁给南国男人啦?玉儿一身绯衣眼角含笑立于黑骏马之上,扎起的马尾和胯下骏马的鬃毛一起在湛蓝的天空下轻轻飞舞。
我偏不。一丝娇羞的光闪过眼眸,一丝红润飘上脸颊。
年轻的阔台眼中瞬间闪过期待的光芒,可是下一瞬梦中情人软糯的话语却如冷水一般当头浇下——
我就要嫁给察海,他才是世间真正的好男儿。
娇俏的尾音展在风中,青青草海泛起波浪,玉儿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眉目间满是被隐秘情事滋养出的万般风情。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年轻的阔台胀红了脸。
他双拳紧紧握住缰绳,好像一个溺水者在死命抓住救命稻草。
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俏丽的侧颜,年轻的阔台发出一声随风而逝的长长叹息。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为何会让他突然想起这些前尘往事?
他被尘土覆盖的面容,为什么和那人如出一辙?
愤怒的飓风席卷心房,阔台大步上前,揪起少年印着斑驳血迹的衣领:“你究竟是谁?”
少年冷冷一笑:“我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得反着理解。”
暴怒之下,可汗揪着衣领的手青筋暴起,唇上的胡须因鼻孔喷出的粗气而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要来杀我??是谁让你来的??”
少年用力地想要把可汗的五指掰开,无奈那双盛满暴怒的手就仿佛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多次尝试无果后,小满喘着粗气瞪着可汗:“我自己要来杀你的——因为你杀了我最在乎的人。”
可汗被愤怒胀满的眼球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揪着衣襟的手也有一瞬间的僵滞。
“你最在乎的人是谁?”可汗问道,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颤抖。
小满感受着可汗喷出的粗气,脸上奇异地扭了一下。
动作牵着胸膛稍稍往上顶了一寸,胸前口袋里一直贴身藏着的东西轻拍在肌肤之上。
是那个小狼牙吊坠。
小满闭上眼睛,任由微凉的吊坠随着呼吸起伏拍打肌肤。
再次睁开眼眸时,小满漆黑的瞳仁缩成两枚钢针,青筋暴起的脖颈上喉结上下一动,发出一声悲痛到绝望的怒吼:
“你杀了燕计酒馆的掌柜娘子,所以我来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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