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离州青黑的夜空中,一枚澄黄的下弦月静静地倾泻下如水的清辉。
城郊的一家简朴的客栈里,安凌坐在床榻边,对着榻里抱膝而坐的少年柔声说道:“早点睡吧,小满。”
小满呆滞的目光微微一动,沉默半晌,喃喃说道:“我真傻。”
安凌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那迷雾弹你我都是第一次遇到,措手不及是正常的,有了这次的经验,下次咱们就不怕啦。”
小满抬起头,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个卖艺的小孩,他不见了。”
安凌心下一揪,在滚滚浓烟中,她和小满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男童的去向。
也许他趁乱逃开了,也许他被阿不花那带走了。
“当时那番情形,我们确实很难顾全到他。”安凌黯然说道。
蓦地,小满坐直了身子,满脸懊悔地用力摇头:“不,我们本来有机会把他带走的!”
“我太傻了,当时只顾着暴打阿不花那,没意识到如果把那个小男孩救下来,现在我的心里其实会更好受一些。”
安凌心里轰然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轻拍小满后背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凝视少年的目光变得异常柔和又异常复杂。
“我们明天在城里找一找,他既是卖艺的,这几日还会再出现的。”安凌听见自己如此安慰道。
小满面色稍缓,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得找到他。”
安凌握住小满的手,平日里那双温暖有力的手掌此刻竟冰凉如霜。安凌大惊地摸向小满额头,发现无异后方才舒了口气。
“你冷么?我去给你煮点茶水吧。”说着,她便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嗯。”身后的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来到院落里,安凌拾起一些木柴,架起了一口锅,又打了两桶水。
木柴燃起来后不久,锅里的水便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安凌索性席地而坐,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轮弯月静谧地悬于夜空,安凌举头望月,心绪翻涌,完全没注意到煮开的茶水已经悄然溢出,和着月光渐渐沾湿了衣裙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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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安凌和小满把离州转了个底儿掉,可是二人却并没有见到桑加的任何踪迹。
问街上的行人,众人也纷纷摇头,说这几日并没有见过那男童前来卖艺,也没有见过阿不花那。
寻了几日后,安凌和小满只得恋恋不舍南下,因为如若再不走,便有可能赶不及四月十五的武林大会。
临走之前,二人在阿不花那之前提到的孟思街上找到了幽并帮的弯月标记。那标记也确如阿不花那所说一头尖一头宽。
尖头朝下,暗示留记号的人在往南走。
安凌和小满简单商量后便一致同意一路南下,路上如果出现第二个弯月标记,说明阿不花那没有撒谎。
从离州往南走一路都是平原,走了几日,世界终于显现出春的痕迹。
新发的嫩芽破土而出,簇簇野花灿然盛开。拂面的微风渐有暖意,和暖的春阳照得人心里发懒。
可是行走在其间的少年心里仍是隆冬一般。
自从离开离州后,小满一直都沉默寡言,无论安凌怎样努力逗笑他,小满都是不苟言笑。
他似乎又长大了一点,安凌心想。
小满第一次重现生气是当他们在燕山南边一个小镇里发现弯月标记的时候。他紧紧盯着墙上已经有些褪色的弯月,仿佛沙漠旅人看到绿洲一般。
“他们确实在往南走。”小满总结道。
安凌点点头:“看来阿不花那说的没错,咱们一路上多加留意,这种标记应该还会再次出现。”
小满表示赞同,但紧接着,他突然狐疑地问道:“奇怪,按理说要去洛城山,应该向西南方走才省时,可是为何这标记让人笔直南下呢?”
安凌顿时也疑惑不已,略略思索后她说:“咱们便先按照标记走吧,倘若过了一段留记号的人还是没有往西的迹象,我们就再商量。”
小满点头同意:“行,咱们也加快脚程,说不定能追上这留记号的人。”
接下来十天左右,安凌和小满星夜兼程追随着弯月标记一路向南。二人欣喜地发现沿路的标记越来越新,当追到一个叫淮城的小城时,那标记的印记竟然还未干。
小满大喜地说:“太好了,这标记说不定就是今天画上的呢,咱们在这城里转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这人!”
此时正是三月初,城内一派春日气象,少男少女尽着薄薄春衫,街上人人插花戴柳,欢声笑语溢满街头巷尾。
阴沉了一路的小满终于展开笑颜,好奇地看着街上的稀奇玩意儿,走一路叹一路。
没多时,他的目光便被一个吹糖人的铺子所吸引,看着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糖人,在塞外长大的少年惊讶得挪不动脚。
安凌见状,笑道:“你若是喜欢,就买一个吃。”
小满眼里放光:“这东西竟然能吃?”
安凌噗嗤一笑:“糖人是糖做的,怎么不能吃。”
小满兴奋地搓着手:“太好了,咱们买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一个就够了,这玩意儿我小时候常买。我给你买个小狗糖人吧,我看你就像只馋嘴的哈巴狗。”
小满嘻嘻一笑:“我不要小狗糖人,我是头小狼!”
不一会儿,手拿小狼糖人的小满一蹦一跳走在街上:“真神奇,谁能想到,这糖真的能吹成一匹有鼻子有眼的狼。”
正在小满对手中的糖人爱不释手时,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嗔的女声。
“夫君,咱们去前面那家茶馆坐坐吧,走了这一路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女子的声音和糖人一般甜得有些发腻,安凌皱了皱眉,她本能地觉得身后这女人似乎有些年岁了,却在故意模仿少女的娇嗔。
那女子的夫君似乎对妻子的撒娇无动于衷,后面静了一会儿,那女子用更甜腻的声音说道:“夫君,我的好夫君,这里离叶城还远着呢,咱们今天就歇一歇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安凌心下漫生出一股厌恶,待要拉着小满快步走开,突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女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紧接着,一股更奇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那女子说要去叶城。
她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叶城。
那是萧山脚下的一座小城。
古怪的感觉如浪潮般在心头翻涌,安凌心绪不宁地转过头去——
看到声音的主人的时候,她惊讶地长大了嘴。
那对着夫君撒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平家镇小酒馆里坐在二人邻桌的钟依。
而那位“夫君”,却并不是二人之前看到的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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