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七

老者的一声低吼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场上六人顷刻间便嗖地疾奔到六个角落,如雕塑一般坐定。

安凌紧紧盯着六人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什么。

疾风呼啸地从六角依次旋起,几股疾风卷着花瓣和沙石腾然而上,在场地上空正中央交汇。

一个巨大的六角牢笼迅速成形,花瓣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仿佛竭力想从渔网中逃出生天的鱼。

安凌愕然看着这平地而起的沙石牢笼,试着往前迈了几步。

可是只要稍微靠近,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她推离。六角牢笼仿佛有透明屏障一般,将一切闲杂人等统统屏蔽。

风大得可怖,沙石猛蹿着往眼睛里钻,几次尝试下来,安凌只觉眼睛酸涩不已,面上涕泗横流。

望着肆虐的飞沙走石,一个念头蓦然闪过,既然沙石终将迷眼,何不如蒙上双眼向前行进?

思及此,安凌心下一亮,当即撕下衣襟一角,蒙在眼上。然后,她顶着风,一步一探向阵法走去。

方法果然好用,蒙上双眼后,她全力凝神和大风抗衡,几番搏斗下来,她踏入阵中。

无数乱流肆意涌动,风声怒号,沙石和花瓣如刀割一般划过脸颊。

安凌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阵法的风似乎外围强,中心弱,她心下微微一喜,摸索一番,终于走到风力最弱的地方。

一个巨大气旋压顶而来,凄厉风声呼啸着从气旋里甩出,震得她鼓膜生疼。风沙乱走,杂乱异常,叫人心乱无比。

要是一切都能停下来就好了,安凌想。

心念再次蓦然一动——既然蒙上双眼方能走进阵中,也许堵上双耳,就能免受喧扰了。

想明白这一层,安凌突然心里雪亮。

不辨物方能视物,绝其聪方能闻声。整个阵法就是如此。

布条放入耳内的一刻,疾风怒号瞬间隐去大半,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安凌在无边的漆黑中睁开眼睛。

世界清亮得纤毫毕现。体内真气流转,每一条经脉和每一处穴道都如闻天籁,温暖异常。

现在,只需要让飞花落下来就行了。

沙石如细针一般扎在外露的肌肤上,狂舞的花瓣如千万只蚊虫,齐齐叮咬着,无孔不入。

要把触感也消弭掉,安凌心想。

在黑暗中仰起头,她仿佛看到了夜空穹顶,无数飞星拖着尾巴互相绞在一起,拧成一个仿佛藏有深海猛兽的巨大漩涡。飞花残红困在其中,逃无可逃。

要让它们出来。

要让自身消弭。

冥冥之中,如被召唤一般,一股巨大洪流贯穿体内,扶摇直上,卷入星空漩涡。

仿佛有一只手将她托举,乘着风,她来到清亮夜空,又如利刃般刺进深海漩涡!

周遭一切瞬息万变,飞星陨落,漩涡消亡,脚下风梯在一瞬间轰然坍塌,飞花定格一瞬,既而婉转而下,残红花雨间,安凌向下极速坠落——

护体真气迅速流转,就在她行将落地时,真气如网兜一般轻巧利落地将她护住,接着脚下一实,安凌稳稳落地。

万籁俱寂,整个世界空灵无比。

静立半晌,安凌扯掉了眼前而耳中的布条。

于是她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角落里,六人皆神情痛苦地瘫坐在地,人人龇牙咧嘴,似乎受了什么内伤。

而这六人后面,不知何时已经黑压压地围满了人。那是闻讯赶来的各大门派的人。

-

现实世界的冲击远比破阵震撼要来得大。

黑压压的人群如逼仄的墙壁一般从四周压来,一阵眩晕下,安凌强迫自己定了定神。

在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安凌撞上了卫平的目光。他不苟言笑的脸枯搐着,古井一般的眼睛里似乎闪着什么东西。

他的身后,站着一身黑衣的武方焰。他漠然地望着前方,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无动于衷。

几日不见,他蓄起了胡子,乍看之下,显得暮气沉沉。

旁边不远处立着一群衣着鲜艳的少女,花奇鸢一身青衣站在众人之间,眉眼间满是赞叹和惊讶。

峨眉派的旁边站着萧山派,师父路长英正若有所思地目视前方,脸上神色复杂。

安凌心里一酸,不敢再继续看下去,收回目光,她缓缓走向跌坐在一角兀自捂着胸口喘息的老者。

见安凌走来,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说道:“小姑娘竟然窥破了我六人的阵法,真是不可思议。”

安凌莞尔一笑:“入阵前您的提点,安凌铭记在心。”

老者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眨了眨眼:“小姑娘既然能找到并破了我洛城阵法,想必也是受了故人的指引。既然如此,我们愿将一微薄之物送给有缘人。”

安凌心下一震,只见老者转过身去,朝剩余五人招了招手。那五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朝他们走来。

老者向前一步,将六人聚拢在身旁,低头耳语了片刻,六人各自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老人将册子收成一摞后转身走来:“我们保管这物已经很多年了。今日既然遇到有缘人,也该让它重见天日了。”

说罢,老者将怀中册子往安凌手中一塞。

安凌小心翼翼地恭顺接过,只见这六本册子都是手掌般大小,每一册只有薄薄几页,页边用几根快要磨损的细麻绳穿着。

册子看上去历经年岁,封面黄得发脆,不少册子行将散架。

老者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也不待安凌说些什么,转身招呼着,其余五人心意相通,会齐后一齐向四周密林走去。

背后,一阵微风拂过,满地残红漫天飞起,宛若乐章尾声,又如绕梁余音。

飞花散尽,六人已不知所踪。

安凌怔怔望着六人离去的方向,良久,轻叹口气。她复看向手中册子,颤抖的手指轻抚着发黄的封页。

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不要引火上身为好。

她抬起头,再次环顾了一下合围的人群。闻讯赶来的群豪少说也有五百人,但此时场上寂静异常,人人的目光都盯在安凌手中的册子上,脸上则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安凌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沉吟半晌,她向卫平所在的地方大步走去。

众人灼热的目光如有千钧重量,几步路仿佛走了几个时辰。

“卫长老,这些册子,我便原封不动地交给你了。”站定后,安凌将册子向前递去。

卫平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深深地看了安凌一眼:“这是安女侠冒险破阵得来的,卫某人怎能受之?”

安凌轻轻一笑:“卫长老,我和贵教纠葛五年,恩怨难辨。今日我们就让往事随风,可好?”

卫平看着她,沉吟半晌,最终郑重地接过了册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小心翼翼将册子包好后收回。

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安凌不禁偷望了站在一旁的武方焰,却发现他依然面色沉沉,薄唇紧抿。

他终究是不可能让这一切往事随风了。安凌心想。

这时,卫平突然大步往前迈了两步,神情肃穆地站在安凌身旁。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人震异,安凌紧张地看着卫平,魔教教众也发出一阵低呼。

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卫平目光沉稳地将魔教众人看了一圈,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鹰形状的令牌。

一阵如潮的惊呼在人群中爆发,那令牌如有神力一般,在魔教众人脸上交替变幻出震惊、紧张、畏惧、和茫然。

因为那令牌是象征魔教至高权力的飞鹰令。

谁拥有令牌,谁便拥有指挥魔教的权力。

令牌的权力甚至盖过教主的权力,倘若顾远关还在人世,拿着令牌的卫平甚至可以号令在场教众将教主诛杀。

顾远关死后,魔教人都暗暗猜测飞鹰令究竟去了何处。此时,乍见这象征最高权力的飞鹰令,人群就如炸了锅一般,惊呼声此起彼伏。

就连一直冷着眼的武方焰,眼里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卫平郑重地将令牌举至半空,湛蓝的天空下,黑色苍鹰好整以暇,傲视群雄。

卫平声如洪钟,朗声说道:“魔教教众听令!”

魔教众人向飞鹰令投来一道道如见神灵的目光。

“正如诸位所知,见飞鹰令如见教主。顾教主仙逝前深谋远虑,将此飞鹰令托付于我。那么现在,我向各位宣布教主遗令。”

武方焰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再次闪过一丝异样,他紧紧盯着着飞鹰令,手不动声色地住后腰摸去,暗暗扣住一把匕首。

“教主有令,第一,无论他死于何人之手,诸位皆不得向其寻仇。”

满场哗然,众人面色俱惊,不知顾远关为何有此一言。

“第二,如若安凌安女侠破了洛城迷阵,为我教夺得洛城秘籍,安女侠便是我教恩人,诸位须以长老规格待之。”

这一道令如同给油锅里浇了捧沸水,一时之间,场上人声鼎沸,议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在场的其他门派也纷纷交头接耳,卫平不得不清咳几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安凌一直紧张地看着武方焰,她看到了他背在后面的手,也看到了他冷冽的目光。

卫平的话,字字句句无异于尖刀一般,刺中了武方焰心中的新伤旧恨。

就在众人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一直冷睨着卫平的武方焰大步向前,凛然走到卫平身前,目光炯炯,逼视着半空中至高至圣的飞鹰令。

众人骤然心弦紧绷。

武方焰望着飞鹰令,半晌,冷冷开了口:“此事关系重大,武方焰斗胆要验一验这飞鹰令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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