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仁沉默半晌,余光里,他瞟见乌宛王脸色愈来愈阴沉。
终于,他心一横,答道:“跳舞的人我也喜欢。”
胭脂立刻喜笑颜开,黑亮的辫子在身后轻轻摇动,她看了看乌宛王,又将目光直直锁住萨仁身上:“这可太好了,因为,我也喜欢你!”
乌宛王大笑着拉起二人的手,将萨仁的手叠在胭脂的手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旁,桑加配合着鼓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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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星云低低压在账上,草海随风微微涌动,倒映着粼粼月光。
远方隐隐传来几声狼嚎,凄厉叫声哀转久绝。
萨仁和桑加一身干练黑衣,走到账旁,牵过马匹,目光坚毅地看向南方。
桑加拍了拍马头,看着萨仁,轻声问道:“今晚当真是偷袭的最佳时机?”
萨仁漆黑的瞳仁如钢针一般,锐利目光刺破夜空。
“喀尔王刚刚归来,以他的性格,今晚必定在账中酩酊大醉。我们带人过去,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桑加点点头,不再言语。
萨仁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看向桑加:“这种行动,就算事先策划得再周密,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你还小,其实不用跟去。”
桑加立刻变色,郑重十足地道:“大哥何出此言,一年前,若不是承蒙大哥搭救,桑加现在还在离州街头卖艺呢。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桑加这辈子,生是大哥的人,死……”
萨仁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的心意我明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发。”
说罢,他翻身马背,鞭子指着南方,双腿一夹,“驾”的一声,坐骑迈腿向南而去。
桑加也踩鞍上马,拢紧辔头,紧紧跟上。
账外,几十个乌宛武士身着黑衣,手牵马匹迎风而立,见萨仁和桑加二人打马而来,众人未发一言,齐齐翻身上马,一行人披着月光,在草海中蜿蜒南下。
远方,几声狼嚎哀婉绵长,静谧夜空下,一行人急行军穿梭十几里地,逐渐逼近喀尔王的大帐。
在距离大帐不远的地方,萨仁突然高扬马鞭,众人见状,立刻紧张地刹住坐骑,屏息凝神,神色紧张地望着他。
“怎么了?”身后,桑加小声问道。
一双鹰隼一样的眸子四下扫视,萨仁停顿半晌:“这里离帐子很近了,我们骑马可能会过早惊动门口守卫。大家下马,接下来一段路,我们步行。”
众人纷纷听令,翻身下马,手执缰绳,迎风往前走去。
就在快到帐门的时候,一阵疾风卷着飞沙迅猛吹过,草海翻涌,四周沙沙作响。
萨仁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
他四下巡视一圈,再四确定四周并无异样,才迈步继续向前。
可是见到帐子的时候,他突然惊了一下。
偌大的帐子四周,守卫者聊胜于无。
这不正常。
喀尔王是镇守乌宛南境的第一大藩王,他的护卫数量至少不会少于乌宛王。
凝神谛听,这帐子四周鲜有人声。
心弦迅速抽紧,一股冷汗顺着脊骨流下,萨仁扬起马鞭,示意身后人停下。
可是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声大作!
嗖嗖箭响此起彼伏,夜幕中,一阵箭雨从天而降,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出佩刀抵挡,金属乒乓碰撞,惊叫声不绝于耳!
萨仁刷地拔出长剑,一个箭步跳到桑加面前,一边冲着箭雨挥剑一边冲着众人吼道:“撤退!”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火光冲天,漆黑夜幕中,无数火把熊熊燃烧,如蠕动的虫一般四合袭来,凄厉火光映着萨仁惨白的脸,他一把拉过桑加,将他挡在身后。
“大哥,我们中了埋伏!”身后,桑加声音发颤。
萨仁迅速环视四周,来袭的约莫有几百人,就算这些乌宛武士能以一当十,可是敌人在暗我方在明的情况下,最后也很可能全军覆没。
“撤退!撤退!”萨仁冲着众人嘶吼道。
箭雨仍在劈头袭来,不少人已经身中数箭,几人倒地生死不明,剩下的人咬牙竭力抵挡,萨仁顾不得多想,一边挥刀挡箭,一边将吓得全身僵直的桑加推上自己的坐骑,迅速翻身一跃,大喝一声:“驾!”
火把的包围圈越收越紧,萨仁一手紧护桑加,一手凌厉地挥舞长剑。冲天的火光下,合围的敌人各个高举兵刃,目光凶狠地全速冲来,口中大喊:“抓贼!”
桑加回身死死抱着萨仁,小小的身体挡住他的要害,口中喊道:“我帮你挡住箭,你尽管叫马往前跑!”
萨仁心头一热,双腿狠狠一夹,坐骑长嘶一声,立刻向前蹿去!
焉支宝马嘶鸣着不顾一切地向着火把冲去,萨仁手拉缰绳,只是一个晃神,手臂忽地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箭已经深深没入胳膊。
萨仁大骂一声,顾不得拔剑,只是红着眼往前猛冲,敌人只有几步之遥,火光下,众人脸上的每一根须发都清晰可见!
萨仁长剑在空中赫赫飞舞,剑身所到之处,或有飞箭被斩成两半,或有敌人被斩落马下,乱流中,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左劈右斩,很快,萨仁冲出了包围圈,这时,他才有机会回头看去——
夜幕已经被染成了血灰色,冲天火光下,包围圈如血盆大口一般将乌宛武士尽数吞没,他的身后,竟无一人跟来。
彻骨的寒意摄住全身,萨仁打了个冷战,身前,桑加问道:“要帮你把胳膊上的箭拔了吗?”
萨仁紧拉缰绳,臂上肌肉尽数隆起,他咬牙愤恨道:“拔了!”
紧接着,臂上一阵剧痛袭来,耳畔传来一声惊呼。
萨仁心里焦躁不已,吼道:“叫什么!”
桑加颤抖地将箭举起,箭身通体黑亮,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这箭……好像有毒。”桑加看了半晌,颤声说道。
萨仁心里咯噔一声,他一把抢过箭,仔细端详一番。
身子再次打了一个冷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缓缓顺着两腮流下。
天地尽头,长风呼啸,一声狼嚎绝望凄凉。
“大哥……?”见萨仁默然不语,桑加害怕地轻声叫道。
“桑加,”萨仁开了口,声音之低沉令桑加不寒而栗,“如果我今晚回不去,你一定要竭尽全力往前跑。”
“就算跑到吐血,跑到肌肉抽搐,也要一直一直往前跑,直到你看到王帐。”
“大哥!我不会丢下你的!”桑加焦急道,声线颤抖。
萨仁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口吻不容拒绝:“不,你要一直一直往前跑,这样才能活下去。”
-
话分两头。
同一个夜晚,在乌宛以南几百公里开外,南国皇宫里,万籁俱寂。
皇宫一角,重重宫殿掩映下,一座气势恢宏的寝殿当中而立。
殿外,几十个太监宫女神情肃穆地在阶下立着,值守了一个时辰,竟无一声咳嗽。
飞蛾扑簌撞着檐下灯笼,四周虫鸣唧唧,夜幕中,一朵暗云悄然划过。
“报!”一声急切而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太监和宫女们纷纷神情紧张地向前望去,只见一侍卫打扮的武官急慌慌跑来,头上官帽歪歪扭扭,腰上玉带都没来得及系紧。
无人敢拦。只有紧急军报才会如此通传。
众人又惊又惧,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为首的当值太监全福好容易才稳住手脚,颤声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要事?”
侍卫已经跌跌撞撞跑到屋前,双手紧攥一份文书,不管不顾地朝屋内大喊:“北境紧急军报!北蛮打过来了!”
咕咚一声,一个宫女脚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全福心下惊慌万分,可是面上还是镇静说道:“请容我进去通传。”
他颤颤巍巍从侍卫手中接过军报,双手高举,一个小太监慌不迭地打开屋门,他跨过门槛,一路小跑地疾步走到当中的床榻旁。
“陛下,娘娘,紧急军报!”
床账掀起一角,一只手从内伸出,全福赶忙将文书向前递去,然后,只听哗啦一声,账内人展开信纸。
时间突然变得极其漫长,屋内,滴漏一丝不苟地向下滴水,啪嗒、啪嗒。
每一下都催人心焦。
不知过了多久,床幔被从内拉开,穿着寝衣的南国皇帝李景舜神情严肃地坐在床上,身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紧皱的眉角。
“陛下?”匍匐跪地的全福大着胆子抬起头,试探性地问道。
李景舜盯着看了无数遍的书报,眉头越皱越紧,眼角,深刻的纹路随之微微扭曲。
忽地,他翻身下床,光脚踏在冰凉的地上。
“陛下?”床上的女子也询问地关切道。
李景舜望着窗棂里泻出的月光,怔怔出神半晌,转身时,双手无力垂在身侧。
“玉儿,”他终于开了口,艰难地说:“他们打过来了。北蛮人。”
玉贵人心里翻涌过无数念头,在全福和李景舜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指深深攥紧被褥一角。
“阔台可汗?”玉贵人定定看着李景舜,颤声问道。
李景舜重重摇了摇头,目光一片空白。
半晌,他轻声说道:“不,是他的继任者,都兰。”
接着,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月光下,投下的阴影将玉贵人完全笼住。
走到床边,他望着玉贵人那张时隔多年依然魅力十足的脸庞,轻声道:“玉儿,都兰是察海可汗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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