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良辰好景难相呴

西北边境机宜司急报传来,北方蛮族异动。探得锻部、胡部正在调兵,欲联合南侵。

朝堂鼎沸。

“区区戎狄,何其?自量!”

“蚍蜉撼树,犯我天威,简直自寻死路!”

“茹毛饮血之徒,取之犹热鏊翻饼耳!”

一片愤慨声中,两鬓斑白的同知枢密院事耿培中出列:“陛下,北蕃进犯,应是有备而来。”

“哦?爱卿细说说。”

“是。我朝十数年来,举士日减,臣闻科考落弟转而西出者不在少数。蛮夷之地乍闻我天朝规制,怎能不争相仿效,累月积年,亦不应小视。”

主管科举的礼部侍郎吴咸马上接到:“陛下,此等背主投敌之徒,幸得陛下圣明垂察,不然选之在侧,岂非社禝毒瘤?”

“陛下,”兵部尚书方文藻出列:“秋季干燥,马肥草茂,边镇四州收粮在即,蛮族此刻突袭,且人数众多,我军切不可轻敌。”

“区区北蕃二部,萤火哪堪匹敌圣上烈日之光,何足多虑!”

“无非劫掠,其何有继哉?”

典军中郎将滕九蛟出列:“陛下,锻、胡二部主事人锻采、胡钦克图,皆骁勇善战,十数年间并吞周遭部落,侵占我关河走廊,已然坐大,此番恐有图谋,非劫掠而已矣。”

十数年间坐大?这是出言暗讽朕登基以来无所作为?挟当年的拥立之功指点朕吗?皇帝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阵冷笑,最厌烦这种把“我有恩于你”贴在脑门子上的人了。

“陛下,”参知政事侯钰出列:“西北方向娄族、奚族与北蕃素来通使密切,我军须谨防其策应。”

龙武军云麾将军苏长训出列:“陛下,蛮人长于骑射,龙武军十营,重骑钟吕营,轻骑游奕营、前哨营和飞骑营,步兵精锐四威营和金甲营,昼夜操练,秣马厉兵,为国请战!”

滕九蛟亦说:“臣,愿为陛下死守国门。”

当天圣旨颁下:

东路军,行军都统梁恒,监军高劭德,率龙武军精骑四营,出耘州、粟州,与棋峰关守将唐奉瑜合兵,迎击北蕃。

西路军,行军都统滕九蛟,监军李深頫,率军一万,出松州、昱州,与峻崖关守将穆墨梭律合兵,收复关河区域,兼阻娄、奚。

军情紧急,隔日出征。

梁恢一整天和梁愫待在一起。

她为他整理行装,他就坐在桌旁看她。

她从细白的脖颈上摘下一枚荔枝大小的红绸袋,心形的,为他戴上,再放进中衣里面,她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停留了一瞬,再把衣领抚平。

他任她摆布。

“我给你存了钱,就放在小敏……”

他吻住她,直到两个人都尝到咸咸的泪水。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时间可不可以就停留在这里,她搂着他的腰,细胳膊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如果我还有运气的话,全部都给你,你要平平安安的。不管在哪儿,你都是最耀眼的那个,只要你好,我就会很快乐。哪怕再也见不到了,也不需要太想我,只是这一刻,可不可以再久一点……

他紧紧地拥抱她,心口的衣服都湿透了,心脏也仿佛被撕裂了,时间本来已经在倒数,不管是猝不及防还是早有铺垫,他没有准备好分别,他没有办法去准备,这是他唯一的拥有,是他全部的眷恋,如果他这个人还有一丝一毫的价值,可不可以全部兑换成,再相见,再相拥……

“等着我。”他吻着她的头发。

“当然,”她哽咽着说:“恢,下辈子,我嫁给你,你也,等着我。”

大军开拔。

东路军都是骑兵,但为节省马力,一天骑行,一天步行,梁恒等军官与士兵同行同止,从无殊异。

监军高劭德,是高皇后的侄子,任通政使司参议,三十来岁,看着是个公子哥的作派,但一路上晓行夜宿,饮食粗砺,倒也别无二话,只是总提起长公主。

梁恒心中厌烦,郑显荣为了晋升甘作棋子,直接导致少师身死名灭,皇帝一石二鸟,又来打他的主意,白白可惜了郑家小姐。

游奕营里陈迎昭和王玄挺各带人马向前探,路线图、水源图、山势险阻图一张张传回来。

前哨营昼夜警戒,前路、侧翼、后方,如网状散开,确保轻装行军无虞。

这是梁恒第一次出征,之前被滕九蛟借去作为偏将平过叛,滕九蛟真心想培养他,讲了很多实战的战术,比兵书战册里写的还要灵活实用。

高劭徳话里话外让梁恒带着龙武军练练手,主要看滕九蛟打,打完了回去领功作驸马。

其实他是好意,因为临行前皇帝对他说过:“那小子若识趣,就荣华富贵求娶长公主;他若不识抬举,就钉死在边关别回来了!”

梁恒心中冷笑,若真按高劭德说的做,回去就得跪着求着去当那个驸马了。

梁恢惦记梁愫,当初不进飞骑营对伯爵府没法交待,如今不参战却又抗旨,连累到伯爵府是万万不能的。

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不知道蓁蓁……梁恢的手隔着衣服抚摸胸前的红绸,出发那天他放下好容易睡着的她离开,心里想着,万一她出事,就让他死在战场上吧,正好来得及去找她。

行军晓行夜宿,疲惫至极,只遇到几股北蕃的探马,凶悍异常,皆被游奕营和前哨营合力格杀。

大军遍身风尘,行过粟州、耘州,田野金黄,收获在即。

龙武军大旗高举,军容严整,快速穿行,百姓在地里,在茅草屋前,老人倚着篱笆,幼童探出窗外“咿咿呀呀”地喊,将士们不敢多看,怕想起家中亲眷,可想而知一旦关隘被破,这片土地,这些人们,都会遭遇到什么。

两侧山势缓缓合围,“棋行险境无双处,峰开锁钥第一关。”朔风猎猎,周围山峦绵延,雄关把住隘口,巍巍矗立,棋峰关到了。

守将唐奉瑜来迎,未料统帅这样年轻英俊,当下一愣,与副将石普对视一眼。

梁恒率先施礼,唐奉瑜忙还礼,一一介绍人员、装备、布防情况和敌方动向。

棋峰关守军三千人,唐奉瑜苦心经营,训练骑兵一千人,畜养战马两千余匹。中小程度战争时有发生,但敌方这样大规模集结却是第一次。

斥堠探明,锻部和胡部都有中原人主持屯田和练兵,方今之时,其实力不可小觑。

大军暂作休整,游奕营和前哨营再探。

陈迎昭夤夜出去,天将放亮回来,把敌方营帐大致部局报给林嘉南,但中军大帐始终无法靠近。

第二天,没有动静。

晚上,梁恒和林嘉南在都指挥所推演战局,肖竞推门进来。二人见他甲胄护具齐整,俱是一愣。

肖竞直接说:“来场夜袭?”

“恐有防备。”林嘉南走过来,手放在他肩上:“再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梁恢闪身进来,简短地说:“派我去袭营。”

少年身高与屋中三人相差无几,就是看着稍微单薄。

烛光摇晃,仿佛从前无数次,四个人聚在一处,要么训练,要么饮酒,要么在军中席地而坐吃那些简陋饭菜,可是这一次,是直面生死。

没有人说话,寂静的夜里,偶尔传来战马的响鼻,烛火看着这四个漂亮的小伙子,光芒都柔软起来,忽明忽暗地闪了闪,打了一个清脆的灯花。

林嘉南笑了:“都这么急?”说罢看向梁恒。

梁恒开口:“也可以,让王玄挺先去探!”随后看着肖竞:“去挑三百人,锐进急出!”

林嘉南沉声说:“那就趟一遍敌营,看看有何古怪,我来接应!”

肖竞点兵,分发白羽,王玄挺穿戴装备刚要动身,被本应在轮休的陈迎昭拽住:“一起去。”

陈迎昭来过敌营,他带着王玄挺躲过岗哨和巡哨,两人非常默契,往往手语都不用打,对视一眼就能知晓意图。

陈迎昭去搬拒马,王玄挺就无声撂倒放哨的蕃兵,尸体处理得颇为潦草,反正一会儿肖竞就带兵过来。

二人越探越深,对着储粮的马车抖出火折。

关前,三百人端坐马上,肖竞紧挨着梁恢。只见敌营中火光冲天而起,肖竞高举手臂向下压,整队人马箭一般冲出。

粮仓起火,营帐震动,蕃兵惊醒,紧急列阵。杂踏的脚步尚未平息,一队轻骑突至,绊马的障碍物已经悉数挪开,骑兵畅通无阻,所过之处鲜血迸溅,来不及发出的痛呼,和着血花爆开的颜色沉闷地凝固成“咚咚”的倒地声,瞬息之间就被无边的暗夜吞没。

最初的混乱过后,蕃兵很快上马,短兵相接,刺耳纷乱的金属撞击拉扯声仿佛就要撕开这黑夜。

陈迎昭和王玄挺已经探到辅营,一个庞大的装甲怪兽赫然出现,周身铁皮坚固,身前无数排森森利刃。

锻部以制铁著称是没错,但是蛮人竟然会造刀车!

来不及细想,陈迎昭掏出短刀和火镰,钻进车底。

混乱中专门有一队人为保护刀车而来,他们快而无声,腰上的佩刀长而弯,与别处蕃兵不同。

王玄挺催促:“快!有精锐!”

“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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